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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三坊七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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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里的三坊七巷
王跃文
(《人民日报海外版》2025年07月18日 第 07 版)
古街 资料图片
近访福州三坊七巷,流连于粉墙黛瓦之间,盘桓于古榕老樟之下,驻足品读前人题咏,不由得感叹此地书香绵长,英才荟萃。
仅近代以来,此地历史文化人物就如繁星满天,林则徐、严复、沈葆桢、林觉民、林纾、冰心、林徽因等都出此坊巷间。这些人物多宏壮、多清逸、多节义,无不光照史册。
一
福州三坊七巷肇基于西晋,隆兴于唐宋,鼎盛于明清,迄今1700多年,万方辐辏,弦歌不绝。自古以来,从三坊七巷走出的人物,留下过很多咏赞故乡的诗歌;而踏足过三坊七巷的外乡人,无论宦游、客居、小淹,也多会在诗章中赞叹此地斯文。
自西晋“八姓入闽,衣冠南渡”,读书风尚潜移默化,蛮荒福建渐成“海滨邹鲁”。
唐朝大历七年(公元772年),李椅任福建都团练观察使兼福州刺史,甫到任即易址扩建福州学宫,且每年两度亲赴学宫讲经论道,考察奖掖德才兼备的学子。才逾三载,即全闽人知敬学,皆以不学为耻。史载彼时闽中,“州县之教达于乡党,乡党之教达于众庶”“家有洙泗,户有邹鲁,儒风济济,被于庶政”。学风既兴,遂化缦胡为青衿,洽德礼于荒服。
及至晚唐,诗人翁承赞为避时乱辞官归隐,他在诗中写到故乡福州,颇有几份得意和自豪:“过客不须频问姓,读书声里是吾家。”“人家不必论贫富,惟有读书声最佳。”翁承赞诗中谈及的吾家,指的不仅仅是三坊七巷,更是整个闽中大地。寻常巷陌的读书声,早已与庐间炊烟、街衢市声水乳交融。
宋元以降尽管时有板荡,三坊七巷却仍是遍地读书种子。北宋学者龙昌期遵福州守官陈绛之邀,从四川老家跋山涉水来到榕城,坐馆三坊七巷讲学。他感叹此地虽市井繁华,人却颇好读书。他在诗中写到三坊七巷,那是距今一千多年前的景象:“百货随潮船入市,万家沽酒户垂帘。苍烟巷陌青榕老,白露园林紫蔗甜。”
彼时,三坊七巷人是富足的,而读书照样是百姓心目中顶要紧的事,他们把日子过得很是雅致:“等闲田地多栽菊,是处人家爱读书。饮宴直尝千户酒,盘餐唯候两潮鱼。”青砖灰瓦之间,既有静谧的书斋,也有喧腾的市井,既有学子的读书声,也有贩夫的叫卖声。这般人间景象,那么美好和谐。
又过百余年,南宋理学家吕祖谦也在诗中赞叹三坊七巷的读书声。吕祖谦是浙江婺州(今金华)人,他儿时曾随父亲在其福州任所读书,三坊七巷琅琅书声深深刻进这位少年的脑海。多年之后,吕祖谦在诗中写到记忆中的三坊七巷,出门碰到的多是读书人:“路逢十客九衿青,半是同袍旧弟兄。最忆市桥灯火静,巷南巷北读书声。”

二
读书养人,更养地方。
福州元宵灯会自古有名,清人刘家谋有诗说:“吾闽灯市天下无,千灯万灯燃通衢。”三坊七巷元宵灯会鱼龙蜿蜒,花树万千,游人摩肩接踵,语笑喧阗。
坊巷人家都爱借此佳节展露诗才,这般风雅民俗也是读书养出来的。清朝乾隆年间人郑洛英,家住衣锦坊,他在诗中写自家门前灯市,简直就是赛诗会:“盛时里巷有文章,彩幄银灯月旦场。赢得诸坊台阁看,打油诗句满街墙。”那些随心即兴的诗笺,贴在灯棚下,悬于门楣旁,烛火融融,万人争看。郑洛英所言打油诗,并无轻贬百姓诗歌之意,显然是带着几分赞赏的。
三坊七巷的读书人博得功名,做官也极重清誉。这正是千百年的读书传统养出来的地方风尚。
清乾嘉年间学者、诗人陈寿祺自幼好学,五岁发蒙即手不释卷,常青灯黄卷竟宵读书。他中进士后仅为官11年,即在40岁那年丁父忧回到老家黄巷,再不肯出仕。他自此专心学问和讲学,先后主讲泉州清源书院、福州鳌峰书院20年,培养了不少人才。爱国诗人张际亮、史学家王捷南、理学家梁文等均出自陈门。
陈寿祺在清源书院讲学期间,过境官员都把书院当旅舍,任意占用,呼朋引伴,喧嚣扰攘,干扰学子们安心读书。他致函闽浙总督和福建巡抚请予禁止,自此全省各地书院再不招待过往官员,多年陈规陋习得以破除。
陈寿祺主讲鳌峰书院时,十分注重对学子的品德教育,主张品学兼修而品在其首,他专此作《义利辨》《知耻说》传示诸生。诸凡陈门学子,皆以德才名世。陈寿祺自己做官十分清廉,他曾作诗写到自己做京官的情形:“七年京华守破壁,颇苦两脚侵风淫。”陈寿祺致仕之后藏书渐丰,为闻名当世的藏书家。他自言购书所费都是干净钱,曾在诗中写道:“买来万卷皆清俸,不许儿孙更借人。”此处所言不许借人当然是调侃,他家藏书楼小嫏嬛馆是向嗜学的读书人开放的。

南后街 俞松/摄
三
生长于三坊七巷的历史名人中,民族英雄林则徐尤令后世敬重。
相传,林则徐四岁时就坐在父亲膝头,听坐馆授业的父亲给童子们上课,少时岁便写出“海到尽头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的联语。幼小年纪,竟养得如此气魄,应当是读书滋润出来的。
福建既临苍茫大海,又多崇山峻岭,故林则徐常假海山意象明志抒情。比如他的自勉名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联语悬于书房素壁之上,映照着案头经史,也映照着林则徐的磊落襟怀。书房主人终生为人为官,都在践行这副对联的题旨。林则徐自功名入仕,从翰林院庶吉士起步直至封疆大吏,念念不忘上关国计、下系民生,为学则实事求是、不涉时趋,为政则惟谨惟实、清廉自奉。
道光三年(1823年),林则徐擢任江苏按察使,时因大雨成灾,秋收无望,而官府照样催比税赋,导致怨声载道,险激民变。时任江苏巡抚准备派兵镇压,林则徐为生民计极力反对,亲赴重灾区松江安民,劝导富户平粜谷米,禁止奸商囤积粮食,减缓税赋,赈济贫饥,救民水火。
细加查访,林则徐得知当时江苏吏治民风之“病根”在于鸦片。这番洞察同他多年后“虎门销烟”壮举大有关系。遭逢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林则徐功业卓著,却颇多坎坷。然而,无论进退顺逆,抑或是非毁誉,林则徐都报以海山情怀,宠辱得失置之度外,丝毫不以个人祸福为念。他因禁销鸦片被放新疆戍边,在古城西安告别妻子家人,慷慨作诗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此句既是林则徐的冰雪襟怀,也是三坊七巷的精神标杆。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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