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7月20日):冷雨追光,寻河与遇北的时光
20日,根河的清晨被雨丝轻笼。在城边用过早餐,望着窗外淅沥的雨,我想起这座城因根河得名,而根河本就是额尔古纳河的支流——这念头像颗种子,让我对那条孕育了北疆的大河生出莫名的惦念。收拾行囊时,便暗下决心,要在向北的路上,寻一寻它的踪迹。
车轮碾过湿润的柏油路,一头扎进大兴安岭的茫茫林海。雨幕里,云杉与白桦并肩而立,雨水顺着枝叶滑落,在车窗上洇出蜿蜒的水痕,把窗外的绿意晕染得愈发朦胧。省道县道交替,就是不见331国道,路过满归镇时,木刻楞房屋在烟雨中若隐若现,炊烟缠着雨丝缓缓上升,像给小镇系了条轻柔的纱巾。我没多作停留,满归的宁静很快缩成后视镜里的光斑,金河镇的轮廓也在雨雾中一晃而过——一路向北,冷极村终没找见,额尔古纳河始终藏在森林背后,只留一个模糊的念想,让车窗外流淌的绿,都染上几分探寻的意味。
下午2时,北极村的界碑终于撞入视线。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汪宽阔的水域,我心头一动,以为是寻到了额尔古纳河,凑近了才看清,原来这是漠河。一路寻河的执着,在撞见另一条河的瞬间,竟化作一种奇妙的释然——就像找了许久的钥匙,却在转角捡到一枚更别致的贝壳。
在北极村的主街寻了家餐馆,热乎的炖菜驱散了雨带来的寒意。饭后撑伞闲逛,沿街的木屋多挂着红灯笼,雨珠顺着灯笼穗子往下滴,在青石板路上砸出细碎的水花。路过供销社时,木质柜台后摆着老式搪瓷缸、军绿色帆布包,玻璃罐里的水果糖泛着琥珀色的光;对面便是那座著名的北极村邮局,青砖墙上嵌着“最北邮局”的铜字,混着雨打窗棂的滴答声,格外清亮。
拐进七星广场,龙形雕塑在雨中愈发精神,青铜色的龙身盘踞高台,下方金蓝配色的柱体映着水光,流动中透着庄重。游人们撑着伞,或仰首打量龙首的威仪,或对着倒影拍照,雨水在地面铺出的镜面,把雕塑、人影与周遭的花木都收了进去,天地像幅即兴泼墨的对称画,满是湿漉漉的诗意。
北字广场,猝不及防撞见一面红墙,石头上密密麻麻刻着各式“北”字,白漆勾勒的笔画或苍劲、或灵动,从甲骨文到简体字,像条流淌的河,把“北”的意象铺得满溢。我沿着墙根慢慢走,指尖划过那些凹凸的笔画——明明站在中国最北的土地上,被这满墙的“北”字包围,竟突然犯了迷糊,脚下的路仿佛也跟着旋转,生出种荒诞又亲切的“找不到北”的错觉。
暮色渐起时,我踱到江边,雨雾忽然淡了些,让眼前的河流露出清晰的轮廓——这才是黑龙江。它没有想象中汹涌的波涛,倒像位沉静的老者,在国界线上缓缓流淌,水色是深褐中带点墨绿,被雨丝搅出细碎的涟漪。对岸的俄罗斯山林隐在雾里,这边的木栈道被雨水泡得发胀,踩上去咯吱作响。风裹着水汽扑在脸上,带着江水特有的微凉气息,恍惚间,竟分不清是雨雾漫过了江面,还是江水漫进了云里。
刚才在“北”字墙前的迷茫,此刻被江风一吹,忽然散了。望着黑龙江平静的水面,突然懂了:最北的尽头,从不是某个孤立的点,而是被这样一条河轻轻托着的——它连接着额尔古纳河的脉络,也倒映着供销社的暖、邮局的盼、满墙“北”字的趣。这趟雨里的旅程,没寻到额尔古纳河的全貌,却在北极村的街景里,摸到了最北的温度。
就像此刻,雨还在下,江水流淌,而“北”的意义,早已不止于方向,成了心底一段带着水汽的、沉甸甸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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