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忘记那天晚上的经历。
那天在镇江,白天去了看了金山的法海洞,又坐着公交车去焦山看了清时留下的火炮,打焦山下来,天色就有些渐晚。
坐在焦山门前,看着行人匆匆,车来车往,很是热闹。停留片刻,便沿着公路向西而行。走了没有多远,这条路拐了一个弯,眼前开阔起来,一条长河出现在面前,河面广阔,水势盛大,奔腾东去。河中有火轮缓缓而行,又有一轮红日正在西落,看红霞落日将一条长江染成赤色,波光与霞光相映,遂记起那句“落霞与孤婺齐飞”的名句来。
心里一时感叹,这风光人物如此壮阔,自己不过是世间一粒蚍蜉,远远的,依稀又见那北固山顶一处翘首飞桅的亭子,便是北固亭。“廉颇老矣”的长叹,仿佛在这江天一色的傍晚更加显得悲凉。
心绪有些低落。想自己也是年过五旬之人,如同此时的落日红霞,也不过是夕阳西下,过不了多久便是日暮苍琼,白发丛生,人间老矣。
心有万千丘壑,无奈人生半老。虽有万般心事,不如去求个快活。一时感叹人生苦短,又想到稼轩,心里遂轻松下来,我既然没有稼轩的本事,又何必操稼轩的闲心。
我本人世间一叶无根的浮舟,那就去这人间寻它的快乐。
镇江还有一处可以寻到市井快乐的地方,便是我趁着夜色初起,要去的那处繁华之地,此地名为西津古渡。
镇江古称京口,我却更喜欢镇江这个名字,雄居江畔,以镇宵小。历来为用兵重地,西津古渡,在风雨之中,历经沉浮。
沿着江边公路一直西行。每到一地,我喜欢沿着长街,漫无目的的闲走,好在现在有手机地图,戴着耳机,听着导航,大体不会走的太错。
当远远看到一片青砖灰瓦的仿古建筑,导航提示我,那里便是西津古渡了。
过了马路,便见一条青石路,不算太宽,丈余许。路两侧全是青砖的房子,从新旧程度上可以断定非是旧宅。顺着青石路一直向前,两排房子间,均有小路向两侧延伸开去,门前均挂着红灯笼,上面有写字号的,也有写句闲诗的。来此之前,便有友人告诉我,去西津古渡要傍晚以后去,灯火亮起,方能看出韵味。
果然如我那位友人所讲,小巷子绵绵若长,各家门前的灯笼又都依次亮起,给人仿佛穿越回大唐盛宋的感觉。
青石路走到一半,便会有个十字路口,一条更加繁华的街巷交织在一处。到了此地,便是人声喧哗,很是热闹了。
我喜欢热闹,我不喜欢冷清。我喜欢市井烟火里的嘈杂,不喜欢旧书宅里的压抑与无情。
游人真如过江之鲫,个个脸上全是喜色。有女孩的笑,有孩子的闹,有酒香,有叫卖,有店里传出来的音乐,全是快乐的声音。
我喜欢。
见路边一家店前排着长龙,原是一家锅盖面。久闻镇江锅盖面之大名,此店里又排着长队,自是不会错。
遂排在队尾,一边抬头看着不远处小山上一座威武的亭台,一边跟在队伍后面向前挪着步。
点了一碗锅盖面,又要了一份肴肉。坐在路边,吃我的面。
吃完面,从青石路拐了弯,过了一处小牌坊,走不远,便见到一处戏台。这戏台有些意思,前面是一片小池塘,水中有荷花与莲叶,戏台后面是一处小山。小山上有无数的红灯笼,戏台也做的考究,红曼纬帐,细丝雕花,花团锦簇。
不知何时开戏?我想等一等,若是能等到这戏台上有了演出,隔着水,那戏腔里一定会有水声,不知该有何样的妙处了。
等了一支烟的功夫,见戏台上没有动静,遂又向前走。路尽头开阔起来,建筑不再是青砖灰瓦,尖顶的塔楼在灯光映射下,告诉我当年镇江也曾经是历经风雨。
见一旁有处高坡,便顺着路,上了高台。又是一条长路,隔着墙,能见到一个院子里探出的一个旧塔的一角,看形制,应是宋时留下来的旧物。
顺着这条路又走了许多,见路边有家青年旅舍,这让我欢喜,推门进去,果与我想象的中的一样。大堂里坐满了年轻人,喝着啤酒,唱着歌。
我喜欢青年旅舍,便坐下来,点了杯水,听着年轻人的歌声。
待我从青年旅舍里出来,便已经是快到了午夜。
我住的地方在金山附近的一家酒店,看了下地图,没有多远,两公里左右。一轮明月悬在中天,江风又吹了过来,好风如水,明月如霜,如此良辰,那就徒步走回酒店多好。
明月当空,出了西津古渡,我又返回江边的那条公路,穿过马路,到了江边的步道。从这条路往酒店走有些绕远,可我喜欢。半夜时分,有一轮清辉的月在头顶,身边是奔涌的浩浩荡荡的长江,一个人,背着星光,吹着江风,徒步的走在江畔,想必此生再无此等机会。
走了有半个小时,忽听得的前方传来年轻人喧闹的声音。又向前走了不远,声音更加清晰。远远看去,前面步道有一处观光平台,有十几位年轻人在观光平台上正在喝酒唱歌。
显然他们有些醉意了。平台上支着数张桌子,上面摆着酒和食物,地上零乱乱的到处都是啤酒瓶子,不可数了。
我有些迟疑。我是走过去,还是绕过去?年轻人,半夜时分,又是醉了酒,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会不会招来麻烦呢?
我想绕过去。只要我离开步道,上了马路,穿过去,就可以避免可能出现的麻烦。
看着不远处年轻人欢快的样子,听着他们大声的唱着歌,不时还有酒杯相碰的声音,我想也许他们不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吧。以我行走的经验,他们应当不是会惹麻烦的人。
就算有麻烦又能怎样呢?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
遂放慢了脚步,向这群年轻人走了过去。到了观光平台,年轻人见到我,忽然喊了一声,“大叔,你站住。”
我笑了,既然叫大叔,说明他们懂礼貌。懂礼貌的人,我喜欢。
其中一个年轻人,冲着我又说道,大叔,一个人啊,一起来喝酒。
我冲着这位年轻人摇了摇头,说你们喝吧,我要向前走。
年轻人哄了一声,给我一大哄。
他们继续在喝酒,我继续沿着步道向前。
从步道上看到了金山上的塔,我便出了步道,走回公路。路两边有漂亮的梧桐树,过了一处小桥,桥边有位仪态万方的女子正在散步。
回到酒店,已是午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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