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末,来自农村的我考上了省城最高学府,一所中游985,终于告别了祖祖辈辈的面朝黄土背朝天。
进省城的第一天,一切都是新鲜的,被接站的校车拉到新校区,从此认识了同宿舍的五位兄弟,两位外省,三位省内的。
按照大学里的惯例,宿舍全员按照年龄排序,从此“老大”、“老二”,…“老六”成了我们日常生活的口头禅。
四年里,六个人无话不说,一起打过够级,一起玩过星际争霸,电教室通宵看过国青队比赛,一起看大话西游,一起嘶吼beyond,互帮打饭,互帮占座,也一起骑自行车几十里路去感受母亲河,虽然最后大家都很失望。
当然,少不了一起爬泰山,那是我第一次爬五岳独尊。记得那是大三上学期,我们一起先去了泰安的老三家,在老三家里玩了半天,其乐融融,高谈阔论,打牌吹牛后又挤炕上住了一晚,然后一行人一大早出发去爬泰山。
当时感觉特轻松,年少轻狂,有说有笑,两个多小时就顺利登上玉皇顶。那感觉真就是“小小泰山,轻松拿捏”,六个人在山顶调侃打闹,粪土当年秦始汉武封禅,一览众山小。
光阴似箭,日月穿梭,大学四年弹指一挥间,终于六个人各奔东西,追逐各自的远方与梦想,过程有笑有泪,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模糊了彼此的模样。
不幸总是不期而遇,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19年初,宿舍里最壮实的老三重病离世,留下一双儿女,抛妻弃母,没跟兄弟们告别,也没给兄弟们留下哪怕一句话。
今年,宿舍群里聊天,聊谁胖了多少斤,聊谁的眼花了,谁的头发更白,然后聊到了老三。老大提议大家一起去看看老三的父母和孩子,顺便再爬一次泰山,追忆一下当年风采,结果一拍即合。
大老爷们说走就走,五个人泰安集合后先去看了老三的父母,两位老人很憔悴,风烛残年,颤颤巍巍令人心疼,但是没见到孩子,老人家没说,我们也不问…
晚上,我们在宾馆打了半晚上保皇,第二天一大早开始爬泰山,爬之前老大还说:“咱们年纪大了,肯定不能像当年那样两个多小时登顶了,怎么也得用4个小时吧”。
五个人,一人一根登山棍,拾阶而行,很快脚步逐渐变得沉重,近4个小时刚刚爬到南天门,全都气喘吁吁,只得坐下来再次休息。
我望着高悬在半空中的十八盘,捶着发酸的腿,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不由地想起了一句诗,“欲征泰山再登顶,终不似,少年游”。
这时候,明显发福的老大嘟囔了一句:“这真的是我们当年爬过的那座泰山吗???”
旁边一向不服输的老二轻声说了句:“累死我了,咱们还继续往上爬吗?”
结果五人全票通过,义无反顾地转身而下,打道回府。
当年结伴叩天门,步履轻盈意气真。
峰顶睥睨凡间事,秦汉封禅皆埃尘。
廿载重寻旧情迹,霜鬓筇杖步履沉。
中门未及力衰尽,空叹巉岩十八轮。
我没有别的本事,留一首原创小诗赠给泰山吧。
刚往回走了没几步,曾经的学霸,老五这个狗R的指着一块石头说:“这里就是当年老三给我们讲泰安当地名人轶事的地方吧?”
终于,我们再也控制不住了。毫无征兆,如大坝溃堤般,五个头发半白的大老爷们抱头痛哭,如丧考妣,哭得天昏地暗,全然不顾游人那异样的眼光。
我猜当时见到这一幕的游人都在想:“不就是爬个泰山嘛,爬不上去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吧?”
他们哪里知道啊,其实,征服人的从来都不是泰山,也不会是更高的珠穆朗玛峰,而是岁月。珠峰尚能登顶,岁月始终无情。
无情的岁月啊,它带走了年少轻狂,带走了血气方刚,带走了儿女情长,带走了世事沧桑。
最终,它还要从肉体上彻底消灭你,先带走老三,再带走我们,无情地抹去我们留在世间的任何痕迹,苍白了天长地久,虚无了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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