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有个桐梓县,是避暑的热门地儿。每年夏天,重庆的爷爷奶奶们便会带着放暑假的孙子孙女跑到桐梓去,在贵州大山之中享受清凉悠闲的日子。
桐梓这个地名因避暑大军而被众多人熟知。但最近我发现,原来重庆武隆区,还有一个桐梓镇。
六月初的一个周末,友人邀请我去武隆。她发了个定位给我,我一看有“桐梓”两个字,还以为要去贵州,后来才明白此桐梓非彼桐梓。
出发那天,大雨倾盆,高速路上雨刮开到最大,也看不清楚前面的路。两个小时后下了高速提示还有30公里路程,时间还需要1个小时,看样子后面基本都是山路。
雨时大时小,路上的弯道有急有缓,路况还算不错,是一条新修建的柏油路。这些年,乡村最大的变化之一就是路修好了,四通八达,通往每个镇子,每个村落。
车子在山路上迂回而上,沿途的景色都带着绿意:山是凝固的深绿,树是交织的青绿,草是养眼的嫩绿,苞谷林是整齐划一的翠绿,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在路边深深浅浅的绿色之中,随着山风左摇右晃,为这乡村美景平添了几分妖娆韵味。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每次看到这些乡村景色,心情就变得很平和,没了在城市的浮躁,没了人和人之间的紧逼与窘迫。天地之间,亘古的山与苍劲的树是主人,春天的花与夏天的云是主角,而人类在辽阔的大自然之中,如此渺小,所以心悦诚服。
到了目的地,与友人汇合。她已是桐梓镇的常客,对这里的历史沿革、发展变化十分熟悉。她告诉我,桐梓镇地处武陵山西部地区,因种植大量油桐树而得名。此处多深丘、河谷,以山地为主,平均海拔1208米,层峦叠嶂,属中国南方喀斯特高原丘陵地貌。
“这样的地貌与气候,是不是很适合种茶?”我插了一句话,换来一旁茶山主人的点赞。“完全正确,看来你也懂种茶之道啊。”
我嘿嘿一笑,居然蒙对了。
茶山主人姓黄,瘦小的脸,皮肤黝黑,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告诉我,近年来,桐梓镇大力发展以高山生态茶叶和食用笋为主导的生态产业,建成茶叶基地1.2万亩、食用笋基地8300亩,再加上天然的喀斯特地貌,已形成“农业观光+采摘体验+高山避暑”的文旅融合发展新模式。
“走,第一站,我们去看茶山。”友人热情地为我带路。
茶山不远,十分钟就到了。我们站在地势稍高的一个名为香樟树的观景台上,遥看低洼处的茶山。茶山主人说他是从2017年4月开始种植这片茶树的,大概有 7005亩。每年到了采摘茶叶的季节,通过镇政府联系附近的农户摘茶晒茶制茶,既让茶叶的采摘按时进行,也带动了当地农民增收。
已过了采摘茶叶的季节,一垄一垄的茶树生得平平整整、蓊蓊郁郁。一条蜿蜒的白色小路将茶山一分为二。雨水暂时歇了口气,雾气在大山之中游走,山峰若隐若现,颇有苏东坡诗中“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的意境。民居随意而建,山间、茶山旁都有,多是白墙青瓦。离我们最近的一幢民居前有一笼茂盛的竹子,挺拔秀气,一只翠鸟在细而翘的竹枝上稍作停留,又扇动翅膀飞走了。
远眺山峰相连、梯田错落、树林密布,近观茶山、稻田、苞谷林相邻为伴 ,入目皆是绿,深浅不一的绿,赏心悦目的绿,蓬勃生长的绿。
友人见我看得痴迷,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问我,“想不想去看一棵千年的银杏树?”
千年的银杏树,岂能错过?我用力点头。
车子驶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路,树枝从车窗外擦过,唰唰作响。下车才发现,雨又开始滴答滴答地下起来了。我也顾不上打伞了,因为我的视线全被眼前一棵枝遒冠浓,叶密遮天的银杏树吸引了。这棵银杏树在北宋时被种下,从一棵小树苗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它用了一千年。在这偏僻的大山深处,经历了北宋的风,南宋的雨,元代的彪悍,明朝的动荡……我们站在树下,需得五六个人牵手才能合抱;需得把头高高仰起,才能看见浓密的树顶;需得拿个本子记录,才能理清分了多少枝,散了多少叶?站在这样一棵生命力顽强的大树下,我心生敬畏。
一个身穿浅蓝色衬衫、深色裤子,瘦瘦高高的老人背着手从远处田坎走过来,他看见我们站在树前,主动停下来和我们打招呼,“这棵树啊,我小时候就在这里玩,爬上爬下,每年都来树下捡白果。我今年都六十岁了,头发都白了,它还依然年轻,还在分枝发芽。”他指了指树旁一根细细的银杏叶枝,“你看,这就是才发出来的新枝。日后也会慢慢长大的。”这树真像一个伟大、隐忍的母亲,带领一个家不断地繁衍、壮大,最后儿女成群,人丁兴旺,形成一个密不可分、错综复杂的家族体系。
桐梓镇政府为这棵树搭建了一个木板平台,好让人站在树下360度观赏树的风姿与伟岸,一年四季,各不相同。春季生出满树的新绿,夏季呼啦啦地往上蹿,秋季树叶变黄,给褐色的泥土铺上厚厚的地毯,冬季飘雪时,银杏树就白了头,默默地数着年轮,等待着第二年的春天。
我记下了这棵银杏树的位置。我知道,我一定会再来看这棵树,它虽不能言语,但那千年积存下来的与岁月抗争的不屈之气,遍布树身,让我悟到了对抗命运的勇气,在于永不屈服。
茶山主人一直热情地陪伴着我们,他告诉我,这山中还有一处种茶的地方。我很纳闷,这种茶的地方不都是一个样吗?还能有什么新花样?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翻过了两座山,到了更高的山中,此山名为风坪山。我发现这里没有茶山,而是有些大小不一的树。这些树,我看着眼熟,一个名字从我嘴里蹦出来——老荫茶树。
茶山主人对我竖起大拇指,我知道我又猜对了。“老荫茶一年只摘一季,在三月到四月采,我这里的老荫茶树基地有2000亩。每年的老荫茶销量供不应求。”茶山主人带着自豪的语气给我们介绍,黝黑、干瘦的脸上露出神采飞扬之色,眼睛晶晶亮,仿佛在夸奖自家有出息的孩子。
我们顺着一条石头砌成的小径通往山顶,两侧是大小不同、高矮不一的老荫茶树,树干黝黑笔直,叶片层层叠叠、触手柔软,真不敢相信,那制晒后干枯、卷曲的老荫茶竟生得这般俊秀。
山顶上有一个木头搭建的长廊,武陵山脉一览无遗。远处桐梓镇的民居像山间盛开的百合花,洁白、清雅;山腰的薄雾像唐朝舞伎长袖卷扬,跟着风飘然舞动;天空中的白云姿态各异,与山头玩着游戏,一会露出整个山头,一会半遮半掩。我坐在长廊上,呆呆地望着青山、白云,各种深深浅浅的绿自山中向我涌来,涌进我的眼睛,再涌进我的胸膛。我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让这连绵不断的绿意在我心头运化,然后,我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澈,我把这桐梓镇让我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的山川、绿树、白云加载在我的记忆之中,永不会忘。
山顶正中有一棵老荫树,据说树龄已有300年,大概有八九米高,浓密的树叶从离地50厘米的树干处开始向上生长,一圈一圈不停歇,一直长到树巅。粗壮的树干没有一点弯曲,就这么直直地往上。300年来,它吹着春天的风、伴着夏天的云,望着远山,期待有一天能超越。它一边深深扎根,一边仰头向上,成为凤坪山上最年长的一棵树,最有气势的一道风景。
不知山下的那些老荫茶树,是不是他的子子孙孙?从一棵孤独的树到一片老荫茶树的基地,它在桐梓镇山之巅环视着四周,守护着它的后代,它的家园。当风吹过时,树枝晃动,我知道,是它在捋着胡须欣慰地微笑。
这短短的几个时辰,我见够了这桐梓山中的绿,有大自然不经意地赐予、也有乡村大力发展的茶山文化和人文景点。绿从大山中生长出来,又覆盖在桐梓镇的每一座山峰、每一个村庄,让村民有了奔头,让回乡带动致富的企业家们有了盼头,也让外来的人爱上大山里绿意围绕的宁静,爱上武隆桐梓镇的清凉。
从此我心里记住了两个桐梓镇,一个在贵州,一个在武隆。
作者: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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