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的那个腊月,我去内蒙古乌拉山电厂安装,验收结束的晚上,我请电厂的几位师傅在生活区的饭店吃了顿饭。

一个多月的大修终于结束了,大家都很放松,酒喝了一巡又一巡,菜也是热了一遍又一遍。
酒足饭饱后,他们各回各家了。
结账时我看看手表,已经快十点钟了。
走出饭店,北风呼号,伸手不见五指,我愣愣地站在路口,不知如何是好。
电厂的招待所早已不开了,从前的两个小旅店也倒闭了,回乌拉特前旗住宿,可是要走20多公里啊!
路口的风愈加的大了,从饭店出来时身上带的那点热气,已被大风吹得荡然无存。一个个冷颤让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只好朝着前旗的方向迈开了双腿。
从电厂的生活区到前旗的大道,左边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右边是像压在头顶上一样的乌拉山,这一路几乎是没有住人的房屋。
风很狂,对着我的耳朵声嘶力竭地吼叫;风很凶,朝着我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抛洒着黄沙。天很黑,黑得看不见沼泽地里枯黄的芦苇,黑得看不清乌拉山上光秃秃的石头。
我相信自己的体力,二十公里,就是四十公里我也不在乎,大不了明天早上走到前旗,可腿却是越来越沉了,脚步也越来越慢了,57岁的我已不再年轻。
我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很累,我很想坐在地上喘喘气,但我不能停下脚步,只要是歇一歇,哪怕是站一站,就会瘫软在地上,就会冻死在这荒芜的大道旁。我不想死,长这么大还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我也不能死,上有老下有小,肩上的担子不允许我倒下。
除了风声,就是我的脚步声,还有牙关不由自主的颤抖声。我突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那声音由远而近。一辆毛驴车来到了我的身边,一头驴,一辆车,一个戴着大棉帽子的赶车人。我还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不知他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就迫不及待地说:“大哥,你上前旗吗?捎我一路吧,要多少钱我都给!”
他没有说话,只是刹住了车。
是一个光秃秃的平板车,车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我赶紧爬了上去,是爬,我已经抬不动腿了。
我很激动,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他却没有理我。尽管他没有理我,可我还是在不停地说,如同见到了亲人,诉说心中的苦楚:我说我是外地来电厂安装的,住在前旗的一家小旅店。我说我晚上请了电厂的人吃饭,付账的时候他们都走了,把我扔在了饭店。我说我要不是遇到了你,说不定就会冻死在这大道旁……
天很黑,黑得什么也看不见,这没有任何光亮的夜晚,毛驴却没有跑错路。下乡时大队的车老板子说过:驴的前腿内侧有两个夜眼,能看出几里远。我腿的内测没有夜眼,如果摸着黑往前旗走,说不定就会走到沼泽地里,想到这里,顿时感到后怕,不由得脊背发凉。
大道上不见一个人,不见一辆车,连一条流浪狗都没有,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我们这一辆毛驴车。
我看见了若隐若现的灯光,我看到了朦朦胧胧的前旗。我的眼睛顿时就亮了,那一定都放光了,我激动地说:“大哥,前旗到了!”
他把车停了下来,用鞭杆子敲敲车帮子,我明白了,他这是要我下车了。

我从车上下来,拿出一百元钱递给他:“大哥,谢谢你了,拿着买瓶酒吧!”
他仍没有说话,用鞭杆子拨开了我的手,似乎是拒绝我靠近他。可我真的是想靠近他啊,我真的是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抽了毛驴子一鞭子,驴车没有去市区,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瞬间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我没有感到风沙的扑面,没有感到深夜的寒冷,那种绝处逢生的庆幸,那种如释重负又满腹委屈的心情,让我的嗓子发紧,鼻子发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我朝着毛驴车消失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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