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有限，浪漫无期

陈红滔

娃放暑假了，我们相约去摆摊卖茉莉花。摆摊第一天，即使路上下着毛毛雨，我们兴奋不减，匆匆赶往附近的一座奇楼。才刚摆好，就来了一拨韩国大姐咨询，彼此连比带画完成交流和购买。稍后来了一个大学生，她选好花串，美滋滋左照右照，付款时候还帮我调出付款码，提醒我看到账，真是人美心善的小姐姐呢。

送走这拨客人，存货就不多了，我们加紧串花。保安走过来客客气气请我们去大门那边，说这里不让摆摊。我们只好收拾东西过去，刚放下，又来了几个美女，一人挑了一串。这下子我们串的花环告罄了。我正加速串花，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游客匆匆忙忙路过，就算停下，也只是为了买雨衣或者雨伞。卖家是一个坐轮椅的阿姨，她全副武装，在雨里操作轮椅转来转去兜售，脸上不见愁苦，盈盈笑着，好像在庆幸这场雨来得及时。

卖花的、卖土特产的、卖纪念品的，大家都停下脚步，躲在屋檐下，发呆，或者叹气。旁边饭店里出来一戴白帽子的厨师，可能这会儿店里客人少，他得空出来抽一支烟，静静地看我串花。看了一会，走过来坐下接着看，好像在回忆着什么。雨一会大一会小，左边零食店的空调外机呼呼吹热气，一部分喷在我身上，刘海都被吹起来了。风也带起茉莉花的香味，茉莉虽然没有玫瑰的隆重，却让人不由自主停下目光，思绪跟着飘得很远、很远，想起某个早已模糊的约定。

到了第二天，我们转战去市中心商场，摆摊的旁边是珠宝店，有冷气飘出来，凉丝丝的。我们坐下才一会，来了两个小姑娘，一人戴上一串，互相点评。哪怕女孩子们习惯了香薰香水，依然会被一朵鲜花的自然气息打动。

第二个顾客是一个女生，选的小花串，我说帮她戴上，答曰不用，帮朋友买的。旁边小广场来了群幼儿园小朋友，她朋友就是其中的带队老师，负责维持秩序，不能离开。两人碰面后，头挨着头聚在一起研究那串茉莉花，闻一闻、摸一摸，又很快分开继续坚守岗位。我遥遥望见，不由莞尔。

后面陆续来了几个顾客，有母女，有情侣。我帮她们一一戴上，并打好蝴蝶结，客人很满意，我也很开心。有个高个女生给我打手语“谢谢”，抚摸着蝴蝶结丝带慢慢走了。她舍不得抚摸娇嫩的茉莉花朵，生怕碰坏，香气其实那么韧性又长情，裹着刚刚沐浴过的月光，带着温温的水汽，悄然缠绕在她娉婷身影，一路伴随穿越公交和人海。

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士在一边打电话，我本来没注意，没想到他打完电话直接要三个花串。恰好只剩一个，我说马上再串，能不能等一下。他等不及，选了一个匆匆走了。可能家里有两个女儿，想着再多买一个好送妻子。中年夫妻，爱意依旧，夜晚归家的他给妻子送上这份专属浪漫，茉莉花幽幽吐着芳香，一如当初少年莽撞的誓言，新鲜得能掐出水来。旁边是迎接他回来的女儿，或许举着一双拖鞋，或许捧着一杯温水。想到这，我有点抱歉，感觉他的心意是因为我的疏忽才不够圆满。

空闲的时候，我学了新的做法，茉莉花戒指。中途发现几个有点蔫的花朵，一一挑出来放进香包，晚上可以枕着甜甜的茉莉香甜甜地入睡。次日，这款茉莉花戒指大受欢迎。先是一个小姑娘，很谨慎地走过来，指明要这个戒指，其他都不要，然后戴上欢欢喜喜向妈妈奔去，让我只来得及听到一丝被风吹走的喜悦的余音。

有个小哥哥来得很突然，中途停顿了一下，像是不确定似的，接着便有影子俯下来：“这茉莉，能香多久？”我说放进冰箱保鲜，大约能保留三四天。“这个，还有这个。”他手指连点，选了两串饱满的茉莉花，又挑了两枚戒指。东西太多，他把亮着游戏界面的手机放进衣兜，腾出两只手来，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些茉莉花走了。人走远了，我才想起没问他送给谁。或许是热恋中的对象，或许是朝夕相处的姐妹，又或许……是母亲多年前无意中说起的“年轻时就喜欢戴个茉莉花”被他惦记到如今。

后面来了一对母女，女儿挑了一个小花串，绑在手腕上，闻一闻，对妈妈嫣然一笑。妈妈含笑看着她，目光沉静温柔，轻轻揽着她走远。刚做完美甲的两个小姐姐也来了，指甲亮晶晶的，手腕再戴上茉莉花串，更美了。

有个大姐，瘦瘦的，穿着干净利落，路过好奇看我一眼，我正好串完一个戒指，看她想问又有点羞涩的样子，大方送她一个。她看一眼价格牌，有点不好意思收。我再三说没事，大姐才收下了，闻了又闻，舍不得戴上。

做完最后一个戒指，快收摊时候，一小女孩路过，犹豫着要不要看。我赶紧喊住她：“哎哎你来，我这里有一个花串做小了，送给你戴试试。”前面一个女人听见我们说话好奇地转过来，大约是她妈妈。女孩得到她允许才收下花串，小声向我道谢。灯光下，有两朵红云悄悄爬上她的脸颊。赠人茉莉，手有余香，我算是深刻理解这句话了。

回家路上，晚风从树梢跃下来掀开茉莉花的一角花瓣，像掩得严严实实的小秘密露出一鳞半爪，让人不由自主想继续深入一探究竟。花期有限，而浪漫无期。那些茉莉花此刻应该正在别处绽放，缠绕在手指上，垂落在衣襟、发梢，或是被收进书里。无论送花的和收花的，都定是一整晚的好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