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车子过了河南济源五龙口,往山西晋城泽州方向拐,刚绕完那圈网红螺旋盘山公路,道宝河的影子就在两公里外的山坳里晃了。这村子离济源界还有五公里,稳稳坐落在泽州的群山里,像块被攥了千年的石头,连空气里都飘着石屑的味道——三年前是热闹的,如今却凉得硌人。

记得那年暑假,从济源市区来的车在离村两公里的公路边就排起了长龙。日头刚落,济源及周边的大人带着孩子往村里涌,踩着老石板路时,河道里的水声早漫过了说笑。大人们搬着小马扎坐在河沿,手里摇着蒲扇纳凉,眼瞅着孩子赤着脚在水里扑腾,塑料桶里很快装满了蹦跳的小鱼和吐沫的螃蟹。有个穿碎花裙的媳妇从济源带来冰镇西瓜,切开时的脆响混着炒小米的香气,在红灯笼的光晕里漫散开。河道两侧的石凳上坐满了人,石头缝里嵌着几片不小心掉落的瓜皮,倒成了夏夜最鲜活的注脚。农家乐的老板娘掀着门帘喊“里边坐”,土灶上的铁锅滋滋响,像在数着流水般的客人,不少都是从两公里外的停车处步行进来的。

如今再往村里去,两公里的公路边空荡荡的,只有几丛野菊在风里晃。河道先败了阵,水退成几汪绿糊糊的臭水,绿藻裹着烂树叶,把石头河床捂得喘不过气。红灯笼剩得不多了,有个挂在泽州风格的石拱门上,红绸子被风撕成了条,倒像谁忘了摘的旧年历。
“来吃饭不?”村委会门口的饭店老板娘探出头,袖口沾着点面屑,嗓门亮得能惊飞墙头上的麻雀。玻璃柜里空荡荡的,再不见从两公里外停车处涌来的熟客。
抽烟的老头蹲在泽州特有的老碾盘上,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年轻人都走了。”他往河里吐了口烟,“头年夏天,济源的车、周边的车,能排到两公里外的公路边。晚上来纳凉的人比星星还多,小孩捉的螃蟹能装满半麻袋。可石头缝里长不出新花样啊——你说这石头村看三次还新鲜?人家来够了,自然就不来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几个老人坐在泽州样式的石屋墙根下,怀里的孩子啃着手指头,盯着天上的云发呆。有户人家的院门上挂着把锈锁,锁眼里塞着片枯叶,像谁无奈的叹息。石墙上“农家乐”的红漆褪成了粉,被泽州的雨泡得发涨,又让穿堂风刮得起皮。
往村后走,石头梯田还在,一层层盘在山腰,像老天爷留下的指纹。今年的玉米长得足有一人高,青绿色的秆子直挺挺竖着,顶上吐出的嫩黄须子垂下来,风一吹就齐刷刷地摇晃。田埂上的草正疯长,一个六十多岁的农妇戴着草帽,弯着腰在地里除草,草帽沿的阴影遮着半张脸。见有人举着手机往梯田这边拍,她直起身,手里的锄头还悬在半空,东瞅瞅西看看,像在数这山里难得的人影。三年前这里满是拍照的人,不少是从两公里外步行进来的游客,如今她的身影在梯田里晃着,倒成了最安静的风景。
车开过螺旋公路时,我回头望了一眼,道宝河陷在泽州群山的阴影里,那些石头房子像一群蹲在地上的老人,守着渐渐冷下去的灶台。

或许明年春上,山桃花会照样漫过泽州道宝河的石头梯田。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孩子会追着落花,跑到干涸的河道里去——就像三年前那样,在从济源飘来的风里,在泽州的云下,把装着螃蟹的塑料桶,浸在哗哗的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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