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汽车在独库公路上奔驰,两旁的山色由黄转绿,又由绿转灰,竟像是行过了四季。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心中颇有些忐忑。
这路原是极险的。盘山而上,九曲回肠,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司机老陈却开得从容,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显是走惯了这路的。他说:"这路修了十年,死了不少人。"话毕,便不再言语,只专心盯着前方。
车至半山腰,忽见一队骑行者,约莫七八人,皆着鲜艳服装,在弯道处艰难上行。汗水从他们脸上淌下,在阳光下闪着光。老陈减了速,缓缓从他们身旁驶过。其中一位年轻人抬头向我们笑了笑,牙齿很白。
"这些年轻人,"老陈忽然开口,"偏要来这里骑车,也不怕危险。"
我未及答话,车已转过一个急弯。前方赫然现出一片开阔地带,几顶帐篷散落其间,旁边停着几辆越野车。一群人围坐在那里,中间架着火,不知烤着什么肉,香气竟飘到了车里。
"要停下看看么?"老陈问。
我点点头。车停稳后,我走向那群人。他们见有生人靠近,先是一愣,继而热情招呼。一个满脸胡茬的男子递来一串烤肉:"尝尝,刚打到的野味。"
我道了谢,接过肉串。肉烤得外焦里嫩,咬下去汁水横流,确是美味。胡茬男子自称是本地牧民,如今专做游客生意。"这条路通了以后,来的人多了,"他说,"钱也好赚了。"
正说话间,忽听一阵轰鸣声由远及近。抬头望去,三辆摩托车呼啸而来,在空地上划出漂亮的弧线,戛然而止。骑手们摘下头盔,竟是三个年轻女子,长发在风中飞扬。她们加入了人群,谈笑自若。
"现在的小姑娘,胆子比男人还大。"老陈在我耳边低语。
天色渐暗,我们告别众人,继续上路。转过几个山头后,前方忽然现出一片湖泊,湖水蓝得发亮,倒映着周围的雪山。湖边立着一块石碑,上书"烈士纪念碑"几个大字。老陈停了车,走到碑前,肃立片刻。
"修这条路时,有座桥塌了,"他指着湖心,"二十多人没上来。"
我望向湖面,水波不兴,平静如镜,哪里还看得出当年的惨剧。只有这碑,默默记着那些消失的生命。
夜幕完全降临时,我们抵达了今晚的落脚点——山间的一家小旅馆。老板娘是个精瘦的中年妇女,见我们进门,忙不迭地端出热茶和馕。旅馆里还住着几个背包客,正围在火炉旁聊天。其中有个德国人,操着生硬的汉语说,他是专程来骑独库公路的。
"危险?当然危险,"德国人笑着说,"但很美,不是吗?"
次日清晨,我们继续赶路。阳光照在雪山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途中,我们超过了一支军车队伍,士兵们站在车厢里,向我们挥手致意。老陈说,这条路最初就是为军事目的修建的。
"现在倒成了旅游胜地,"他笑了笑,"世事难料。"
车行至最高处,海拔近三千米。老陈停下车,我们走到观景台。俯瞰来时的路,如一条细线缠绕在山间,蜿蜒曲折,却又顽强地向前延伸。远处,新的隧道正在施工,机器轰鸣声隐约可闻。
"再过几年,这条路就更好走了,"老陈说,"但也少了点意思。"
我想起昨日的骑行者、摩托车手、德国背包客,还有湖边的纪念碑。这条路串联起的,不仅是南北疆的地理距离,还有无数人的生死悲欢。它险峻,却也因此而美丽;它吞噬生命,却又孕育新生。
下山的路平缓了许多。老陈打开了收音机,一首维吾尔民歌飘了出来,悠扬的旋律在山谷间回荡。我摇下车窗,让风直接吹在脸上,带着雪山特有的清冽。
这条路,终究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