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之水从遥远天际奔流而来,到了南京,它仿佛被这座千年古都的魂魄所挽留,从容地放缓了脚步。极目远眺,江面浩渺无垠,如巨幅的银灰色绸缎铺陈于天地之间;万吨巨轮缓缓驶过,船身划开平静水面,留下宽大波纹,像巨犁在土地上翻耕,江水如被犁开的黝黑泥土,向两岸缓缓舒展、蔓延开去。

我站在江北岸边,目光投向滨江地带。那里风光带铺展连绵,青草依依,绿树婆娑。那些树,如忠诚的哨兵,坚韧地扎根在江滩之上,苍翠挺拔,绿意盎然,是守护长江的天然屏障,亦是长江赐予城市的温存怀抱。沿着蜿蜒的步道漫行,两岸风光在脚下展开,仿佛走入画中。芦苇丛低低摇曳,几只红嘴鸥时而掠过水面,时而又灵巧地飞起,翅膀在阳光下划出闪亮的弧线;江风扑面而来,裹挟着湿润的气息,掠过耳畔,又裹挟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汽笛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江水悠悠不尽的行程。
江北,这里视野显壮阔。中山码头静卧在江畔,其建筑在岁月剥蚀下已显斑驳,却如一本厚重的历史册页,默默诉说着往昔的繁华与沧桑。隔江相望,南京城的天际线清晰矗立,高耸入云的现代楼宇与苍茫的紫金山脉相互映衬,形成了城市跨越古今的生动对景。江面之上,一艘渡船沉稳地来回穿梭,连接着两岸的往来,激起层层叠叠的浪花,在日光下闪动银光。浪花翻卷着,层层拍打堤岸,仿佛执拗地一遍遍讲述着那些未曾说尽的往事。

犹记得浦口火车站,那旧时的月台、沉默的雨廊,多少悲欢离合曾在此悄然上演?如今它如同一位安详的退隐老人,静卧于时光深处,任凭铁轨在岁月里延伸、锈蚀,只留下几许惆怅,几许未尽的余韵。然而,历史并非凝固于此。江畔新区如今高楼林立,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崭新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耀着锐利光芒——这分明是城市向天空递出的崭新名片。工地上,吊塔伸着巨臂,在湛蓝的天幕上勾勒着雄浑线条,建设者们的身影在钢筋森林里移动,犹如勤劳的工蚁,正奋力编织着未来的图景。江流不止,此岸彼岸的呼吸与心跳,也未曾有过片刻停歇。
夕阳西下,余晖将长江染成一片熔金,江面仿佛铺满无数跳跃的金箔。游人渐稀,晚风渐渐清凉,可江边步道上仍有不肯离去的身影:健步老者步履铿锵,遛狗人从容徐行,情侣们依偎低语。更有位挑着菜篮的老妇人,篮中菜蔬青翠欲滴,她缓步踏在归家的路上,身影被夕阳拉得悠长,仿佛同这江岸、同这江水融为了一体。江流无声,却默默抚平了所有躁动,它把千百年的日月星辰都揽入怀中,将沧桑与新生一同溶化在它那深沉的脉动里。

浩荡江声昼夜不息,它既是时间之河,也是生命之河。我站在南京的江岸,看水天相接,胸中顿生感慨:江水亘古奔涌,将金陵城的历史层层浸润,渗入砖石草木之中;而新生的力量,又恰如不息江流,在两岸拔节生长。长江水波之下,沉淀着无数朝代荣枯兴替的倒影;而两岸拔地而起的新厦,则正以向上之姿,争相从水中捞取未来的倒影。
江流千古,而金陵永远年轻——只因这江水的脉动,便是城市不息的心跳,将古都的魂魄一遍遍淘洗,又一遍遍赋予崭新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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