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安市常宁宫地铁站钻出地面的时候,我被眼前绵延的峰峦镇住了。远山淡影,被罩染得层次柔和又分明,如黛青石,与立夏后清爽明艳的天空交相辉映。“好美啊!”接我的会务人员回应:“是呢!毕竟是终南山!”
什么?这就是“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描述的终南山?是啊!我是在咸阳机场下的飞机,然后穿过西安庞大的地下世界一路向南,已经行驶近2小时,现在抵达的是古城长安最南端的山——“终南山”最初得名的原因之一正是此!
一
很长时间里,终南山对我只是书里或古诗词里的一个名词,真正让我对它感兴趣的竟然是美国人比尔·波特写的书《空谷幽兰》。很多年前,我不知道怎么摸到了这本书。波特在中国台湾旅居多年,学习中文、研修东方宗教。从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他几次造访终南山寻访隐士,回去后写了这本书。这本书在中国颇有影响,在美国则寂寂无闻。这被波特解释为如同法国人托克维尔写美国的书在美国很有影响,我想这个意思就是“外来的和尚”更有说服力吧。《空谷幽兰》让我知道,隐士传统可能在当代中国其他地方已经很难寻见,但是在终南山一直绵延不绝,现代社会也不例外。
波特的书里有个比方我记得真切:他认为隐士很像是攻读精神觉醒的博士研究生,在中国,很多人在寺院、道观、传统书院或者现代大学,甚至自己家里修行,来“攻读”他们精神觉醒的“学士学位”,这都很好。但仍然有些人比常人更有动力、能力和耐力攻读“博士”,隐士与此相仿佛。我看到这些时正在读博,不禁感到抚慰,同时有一种通透之感,自然对这座仙山很向往,但这个动念很快就放下了。
二
车从地铁站开去会议地点,一路市井繁华,我问司机:如果我想去看看终南山、找找隐士,怎么去?司机说:终南山?这里就已经是了啊;隐士?那得随缘……
他的反问提点了我。我其实想偷懒找个标准答案(哪里肯定有隐士),或者一个概率(哪里可能有隐士),主打就是想提高效率、寻找最优解(走多久就能寻见隐士)。这些都落空了,直到两天后离开西安,我一个隐士也没看到,但也不妨碍我此行收获满满。
终南山既是指长安以南40公里处的一座2600米高的山峰,又是指与之相连的一系列东西绵延100公里的山峦。3000年前,终南山是从三门峡的黄河南岸向西沿着渭河直到这里的一系列山脉。《诗经》里“终南何有?有条有梅”,说明在“秦岭”这个词开始使用之前的1000年,中国人把这整列山脉称为“终南山”,有时候,他们又把它简称为“南山”。好在汉语里,名词基本是不变化的,不然在很多场合或者诗作中,我真不知道“终南山”应该用单数还是复数。这些知识,我本来是知道的,怎么到了这里却忘了?
我们似乎总需要一个确定的地点或者明确的时刻,作为某种重要的标识物:比如从哪里开始就算是终南山?我走到何地就能看到隐士?如同,我们觉得高考多少分就算“学霸”,进入了哪个名校就可以算“天之骄子”,账面上钱财数字达到多少数值就算是成功?或者一生写足几千万字就是作家,出版几本书就是学者?原来,没有这么一个公认的数值和边界,核心是你一直在追寻、在寻找、在努力、在路上……唯其如此,你才会终有所获,只是可能不是以你期待的方式。
三
我开会的地点是一所大学,紧挨着终南山脚下一个村子,据说到了周末,村子里也有隐修者来补充给养、买日用品,但我没碰到。又据说,今天在终南山修行的人仍然很多,比20多年前多了不止三四倍,而且普遍学历层次大幅提升。
会议间隙,我和朋友向山上走了走,没有我想象的草庐茅舍远或云深不知处,一路上的农家乐、民宿、餐馆反倒多了起来。沿着公路往山上走,我们选了一家咖啡店走进去。那是依山而建的一个几进院子,找个空地坐在板凳上,我暂时忘记了手头事务;看着眼前的高脚屋,也忘记了自己是在“天下修道,终南为冠”之地,反而有一种身处清迈塔佩门的错觉。
李白有首《山中问答》,这首诗在宋刻本里名叫《山中答俗人》,估计就是我这样的俗人问过他一个问题“问余何意栖碧山”,李白懒得说,只是“笑而不答心自闲”,因为“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在终南山脚下的网红咖啡馆里,有一刻我也体会到了那种安然闲适。
如果你把隐士定义为一个人待着或者专注于个人精神提升和活动,也许就好理解得多。看看我们周边:一个独坐的女生先给桌上的莫吉托拍了照,然后开始刷手机;拐角处蒲团上一身黑衣席地而坐的男生,独自抱着电脑、戴着耳机,也许是数字游牧者……
新型的修行可能是形式多样的,不用拘泥于地点、形式。不要觉得只有那些周末下山采购物资的骨相清奇的人才是隐士,我们坐在这里难道不是“都市修仙人”吗?毕竟自古我们就知道山里修行的是“小隐”,我们身边的这些人才可能是“大隐”,何况还有陶潜“结庐在人境”的忠告与示范呢!
原标题:《自古山里修行的是“小隐”,身边的人才可能是“大隐” | 郝岚》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栾吟之 图片来源:本文图片均来自新华社
来源:作者:郝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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