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被时光揉皱的织锦
□孙俊
在沈阳中街商业城与益田假日世界两座高楼之间,
长安寺胡同像一条被时光揉皱的绸带,
一头系着鼎沸的当下,一头拴着幽深的过往。
站在中街八角亭旁抬眼望去,
层层叠叠的霓虹招牌在视野里跃动,
“长安寺胡同”五个大字,
与“盛京潮玩市集”“我选沈阳”“我爱中街”等炫目灯箱交相辉映,
俨然一幅用光与色织就的当代《清明上河图》。
这条仅205米长、8米宽的巷道,恰是时光的折叠处,
足够让脚步在古今之间从容切换,
让呼吸同时触碰到千年前的晨钟与此刻的晚风。
走在胡同里,网红市集的时尚喧闹与青春灵动迎面扑来。胡同西侧,商业城欧洲古典风格的拱券墙下,正上演着人生华章。新娘曳地的白纱如流云拂过缀满鲜花的铁艺灯柱,与巨大的“我喜欢沈阳”红心雕塑构成奇妙的对话。摄影师时而屈膝俯身,时而仰首捕捉,让精致构图的大片与胡同里蒸腾的市井烟火达成奇妙和解。不远处,几位身着改良汉服的少女手持团扇,恰立于“来炫一个”的霓虹招牌前,团扇轻摇,广袖缓舒,引得路人纷纷举起手机,将这混搭的瞬间定格成流动的诗行。
两侧店铺的声、光、色、味交织成迷人的交响。“杯杯面”摊位前,师傅手腕微倾,滚烫的高汤注入透明杯具,面条如花舒展;“烤榴莲”的推车旁,金黄的果肉在炭火炙烤下渗出蜜糖般的汁液,甜香与炭火气纠缠着往人鼻腔里钻;卖爆肚的老板手持长筷,在沸腾的老汤里涮烫牛百叶,起落间动作精准如指挥家挥舞指挥棒。最夺人眼目的当属“小龙虾塔”——竹签串起的艳红虾尾层层堆叠成半米高的塔,淋上秘制酱汁后,竟像一件活色生香的当代艺术装置。这些不足五平方米的摊位,各自上演着令人目不暇接的美食剧。南腔北调的游人穿行其间,欢声笑语与食物的香气蒸腾缠绕,在胡同上方织就一张暖意氤氲的网。
漫步深入,当鼎沸声浪渐弱,胡同尽头宛如被按下静音键。沿长安寺巷西行五十步,长安寺静静伫立,手书匾额在夕照里泛着温润的光,与不远处炫目的霓虹形成奇妙的对峙。门前两只明代石狮怒目圆睁,威严依旧,爪下却蹲伏着游人遗落的卡通玩偶,庄严中透出几分孩子气的俏皮。
跨过那道斑驳门槛的刹那,蝉鸣都仿佛低了八度。三进院落沿中轴线次第铺展,拜殿檐下的铜铃在晚风中轻颤,清越的声响竟盖过了远处胡同的喧嚷。天王殿的飞檐挑起最后一缕阳光,在拜殿的石阶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如同谁用金粉在地上题了半阕未竟的诗。大殿的木门虚掩,隐约可见供桌前蒲团的边缘被无数双手摩挲得油亮生光,仿佛积着一层厚厚的时光包浆——那是无数祈愿的重量累积的印记。
这座始建于唐贞观年间的古刹,藏着沈阳城最早的记忆。相传唐太宗李世民东征高句丽时,命尉迟敬德督建此寺,以祈“长治久安”。老沈阳人口耳相传的“先有长安寺,后有沈阳城”,十个字里裹挟着千年的风霜。寺内那方明成化二十三年的《重修沈阳长安禅寺碑》最为珍贵,碑文清晰记载着沈阳中卫指挥曹辅、曹铭捐资修寺的功绩——此二人正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上世族祖。一块青石碑,竟将文学巨匠与古刹牵了线,指尖抚过碑上斑驳刻痕,仿佛触到了连接文学苍穹的隐秘文脉。
暮色四合时,胡同里的灯次第亮起,璀璨如星河流淌,迎来一天中最闪亮魔幻的时刻。“咱这疙瘩老好了”“来吧,好使”“专治哈喇子”“我在中街等你”等有趣的霓虹字样在夜色里跳跃,像一群活泼的精灵。穿齐胸襦裙的姑娘咬下一口麻辣爆肚,烫得眯起眼连连哈气;举着冰淇淋的孩童踮脚触摸“护国佑民”碑刻,边吃边和奶奶念着这四个字;网红店的甜香漫过红墙,与殿角逸出的檀香在夜色里悄然交融……
这方寸胡同的生存智慧,在于它从未将历史封存于玻璃罩中,而是让长安寺的晨钟与小吃摊的叫卖共沐一片晚风。当每一杯碰响的奶茶都在回应千年前的祈愿,当每一张明亮的笑脸都在续写“长治久安”的故事,碑石上那些凝固的文字,便活成了此刻流动的烟火人间。时光在此并非奔流不息的河,而是被精心折叠的锦缎——一面绣着彼时皎洁的月光,一面缀满今夜跳跃的霓虹。它们在长安寺胡同的风里舒展翻飞,生生不息,每一次抖动,都落下城市绵延千年的回响。
让每个平凡日子都流淌着美好的祈愿,让千年古刹与市井烟火共同守护着这座城市最温暖的心跳,长安、常安。
摄影:孙海
编辑:张骁娃
责任编辑:邸雪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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