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临时起意到山东去,我原计划有三个主要的行程安排:一是参观一下人民艺术家老舍先生的故居;二是瞻仰一下万世师表孔夫子的圣地;三是要去大明湖畔与琼瑶笔下的夏雨荷来场美丽邂逅。
前两件事是认真的,第三件事自然是句玩笑话。“夏雨荷”虽说是大明湖的一块招牌,但却是个十足的虚构人物。历史上没有记载,也没有原型可考。但今天的游客绝不会较这个真,明知其假也要将假戏做真,如此方能体会到个中趣味。
我到山东的第一站便是它的省会济南。众所周知,济南有三大名胜,大明湖是其一,另外两个是千佛山和趵突泉。这里面最著名的当属有着“天下第一泉”之称的趵突泉,其次是大明湖,而后才是千佛山。
然而我在济南的行程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先去千佛山,再去大明湖,最后才是趵突泉。
这么安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缘故,不是依照钱钟书所谓“吃葡萄理论”,把好的留到后面吃。而是济南的天气实在酷热难耐,早上天气相对凉爽,于是便先去爬那最不著名的千佛山。又因大明湖景区与趵突泉毗邻,先去哪个后去哪个也没有所谓,上午去了千佛山,下午就直奔大明湖而去。
千佛山
当日是立秋的前一天,早上七八点钟,天气已有热意。千佛山并不像大多数山体景观那样位于市郊,而是在济南市的历下区,是国内为数不多的位于城市中心位置的自然山体景观。
在最早的记载当中,千佛山原本的名字为“历山”,历下区之所以叫历下区,正是取“历山脚下”之意。后因隋朝皇帝在历山之上建了千佛寺,故而改名为“千佛山”。
可我到千佛山却不是奔着那千尊佛像而来。千佛山不高,台阶也不算陡,但植被相当茂盛,置身其中仿佛天然氧吧。但只因当日天气炎热,爬行途中仍有呼吸乏力之感,期间一度想放弃登顶,因路遇下山游客告知距离山顶已经很近,才坚持向上攀爬。
途中路过鲁班祠,鲁班本为山东滕州人,早年曾跟随孔子的弟子游学,晚年隐居于历山,在此地为其建一座祠堂也在情理之中。鲁班祠中,正对着大门,是鲁班的塑像,左边陈列着鲁班生前的发明创造,锯、尺、钻、刨,不一而足。
鲁班生于战国时期,与墨家的创始人墨子属于同一时期。二人都热衷于发明创造,但在理念上存在一些分歧。在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时期,鲁班和墨子显得十分另类,是主张务实苦干的极少数。中国人向来推崇勤劳致富,所以拜佛倒不如拜一拜鲁班,求些聪明才干至少比直接求财更加容易兑现。
从鲁班祠继续向上,接近山顶时有一小平台,建有一座凉亭,游客可在此处歇脚纳凉观景,举目四望,可见城市与山脉融为一体,这是难得一见的景观,因为大多数山都在市郊,站在山顶只能与城市遥遥相望。
在凉亭中凭栏向山下望去,东南方向有一座金光闪闪的弥勒佛塑像,这佛像高约30米,通体金色,据说其表面用了24万张24k金箔覆盖。不过,这大金佛的历史并不长,2000年才建造完成。我本身对佛像无甚兴趣,对于这等现代人造佛像更是敬而远之。
凡是佛像,大多建得又高又大,我想这一来是为了显出人的渺小,让人不由得对佛心生敬畏;二来是为了让人采取仰望的视角,而佛则是在高处俯视众生的姿态。而我站在山上遥望山脚下这尊金光闪闪的大佛,却来了一个大反转,反倒是佛显得渺小,我倒成了俯视姿态。心中不免觉得有趣。
距离凉亭不远便是山顶,千佛山的山顶很局促,几乎没有人造的观景平台,几十名游客都会显得拥挤。这一点出乎我的意料。在山顶稍作停留我便匆匆下山。
老舍故居
从千佛山下来,时间还不到中午,我当即决定赶赴此次山东之行的另一个行程——参观老舍先生济南故居。
老舍的散文《趵突泉》因编入教材而广为人知,他在文中开篇便说:“千佛山、大明湖和趵突泉,是济南的三大名胜。”老舍对趵突泉不吝赞美之词,他说:“设若没有这泉,济南定会丢失了一半的美。”而我却觉得,设若没有老舍的这篇文章,何止是趵突泉,济南的三大名胜定会丢失一半的游客。
所以,到济南别的地方可以不去,老舍的故居一定要来。这里需要提醒外地游客的是,老舍故居位于历下区南新街58号,由于是老居民区,所以前往此地的道路十分狭窄,是只容得下一辆汽车通行的单行道,且停车极为困难,推荐打车前往。
老舍先生于1930年7月到济南的齐鲁大学任教,1931年7月,回北京与胡絜青结婚之后又回到济南,租下这处小院,一住就是3年,直到1934年前往青岛赴山东大学任教才离开济南。
前前后后加起来,老舍在济南生活了四年多的时间。这期间,他的第一个儿子出生,生活和事业上结交了不少新朋友,济南的风土人情为他的创作提供了大量素材。在其《吊济南》一文中,老舍深情地说道:“时短情长,济南就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老舍先生在济南写下不少名篇。比如长篇小说《猫城记》、《离婚》。散文作品也有不少,比如《大明湖之春》、《济南的秋天》、《济南的冬天》。
来老舍故居的路上我心中就暗自疑惑——为何他在济南写了春天、秋天和冬天,却唯独没有写济南的夏天?带着这样的疑惑,我翻阅大量资料,终于找到个中缘由——因为济南的夏天实在太热了,而老舍先生的避暑方式就是“家里蹲”,足不出户自然也就无法领略济南的夏天是何等景况。
我这个结论当然是有根据的,有老舍在济南期间所写《避暑》一文为证。在文中他写道:“所以我的避暑方式便很简单——家里蹲。第一不去坐火车......第二不扶老携幼去玩玄......第三不用搬家......”
说回故居。小院不大,进门是老舍先生的半身雕像,雕像后面是一面影壁墙,北屋是卧室和书房,东屋现今是一间小书店,售卖老舍的著作及其相关书籍。西屋是展厅,讲述老舍与济南的故事。
院子当中长着一棵石榴树,十分瞩目,此时刚刚进入果期,石榴已长成拳头大小,满树的果实让人感受到勃勃生机。
我在小院停留的时间不长,有一半的时间花在了那家小书店里,书店空间有限,约摸容得下十几人,腾挪起来摩肩擦踵,但人人都兴致盎然,翻阅着书架上老舍的著作。最后,我买了一个装有《猫城记》、《济南的冬天》以及老舍徽章的礼盒便匆匆离去。
大明湖
老舍写过《大明湖之春》,但他笔下的大明湖十分不堪。济南的春天多狂风,大风一吹,地暗天昏。而他眼中的大明湖:“既不大,又不明,也不湖。”
彼时的大明湖,水浑、坝多,湖不成湖。但那毕竟是过去的大明湖了。如今济南把它当作三大名胜之一来经营,景色自然已经大为改观。至少我当日所见的“大明湖之夏”,是既“大”又“明”也“湖”了。
我从北门进入,沿着湖岸走,一路柳树成荫,长长的柳条从树上垂下来,简直要伸到湖里去。向湖中望去,远处可见大片大片的荷叶。虽说当日天气炎热,但走在湖边偶尔还能感到徐徐微风从湖面吹来。
向东走没多远有座桥,过了桥就是湖的南岸,那里明显地要比北岸更热闹。若问何故?我觉得那必然跟琼瑶笔下那位大明湖畔的“夏雨荷”有密切的关系——“夏雨荷”的花灯就在大明湖的南岸。
据说,琼瑶一生从未到过大明湖,然而却能够凭空刻画出夏雨荷这么一个悲情决绝让人难忘的女性角色,又因为影视剧《还珠格格》的热播而广为人知,让大明湖成为一代人向往的打卡地。对济南来说,实在功不可没。
琼瑶的一生恰似其笔下的女性角色,爱得轰轰烈烈,爱得死去活来。最终选择自我了断,“翩然”离去。用汤显祖《牡丹亭》里标准来看,大抵算得上是“情之至也”。
琼瑶走了,但她却为济南的大明湖留下了抹不掉的浪漫色彩。“夏雨荷”自然是假的,但假到能够为大明湖增色创收,假的也便成了真的。君不见“萧峰跳崖处”、“武松打虎处”都能够作为招揽游客的噱头,人家夏雨荷不过在大明湖的南岸建座花灯有何不可?
不过夏雨荷吸引的更多的还是女性,大概因其对爱情的忠贞不渝让女性同胞们感同身受。我这个大老爷们自然兴趣不大,只是远远忘了那数米高的花灯一眼便别其而去。
趵突泉
从大明湖的西南门出去,门口停着许多拉客的电动三轮车,俗称“三蹦子”。我见那些三蹦子都装饰成一副模样,还以为是一种官方的组织,于是上前询价,大爷张口要30块钱,我讨价还价到25块。上车坐定,一路在人群和车流中穿梭,不到十分钟的工夫就到了趵突泉的北门。
老舍写《趵突泉》,开篇就对景区南门的脏乱差大发牢骚——“这块地方已经成了个市场。南门外是一片喊声,几阵臭气,从卖大碗面条与肉包子的棚子里出来。”南门如此,北门又如何呢?
您猜怎么着,快一百年过去了,趵突泉的北门竟然跟老舍笔下的南门是一副德行!
地摊摆得遍地都是,小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卖炸串、烤肠的三轮车挤成一片,劣质食物的味道扑鼻而来。那边因为讨价还价吵了起来,那边又因为游客踩了小贩的摊子骂了起来。烈日炎炎之下,人群中不时散发出阵阵汗臭。从视觉到听觉、嗅觉,全部的感官接收到的刺激就没一种让人好受的。
要我说,趵突泉坏就坏在这门口上,先不说泉的好坏,光是这门口的“自由市场”就大煞风景,先给了人糟糕的第一印象,还没进门就打起了退堂鼓。
趵突泉毕竟是济南三大名胜之首,加上正值暑假,园中游客如织,大多为家庭出游,孩子们嬉戏打闹,大人们高声呵斥,实在让人静不下心来享受美景,我只顾一路向前,直奔那著名的三个泉眼而去。一路泉水清澈见底,水中的鱼儿看得清清楚楚,倒也赏心悦目。
终于,到了那三个“冒,冒,冒,永不疲乏,永不退缩”的泉眼。那里早已被游客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能从人群的缝隙中才能得见那“天下第一泉”。
我对这三个泉眼,既没有终于得见的欣喜,也没有不过如此的失望。趵突泉的名气很大,但只论观赏性实在欠佳。它真正的力量并不在表面,而是内在的“自然的伟大”。老舍说:“只是自然有这样的力量!”你唯有盯着它看上片刻,看到神醉心往,看到想入非非,才能感受到一种冥冥的力量。
趵突泉啊趵突泉,百闻不如一见,见过再也不见。
离开趵突泉,我驱车前往泰安,第二天一早登了泰山,下山之后感到劳累疲乏,原计划的曲阜孔庙行程只得作罢。在济南一日游览了三大名胜,也算不枉此行。故作此文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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