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启,我踩着永州市零陵东山湿润的石阶向上。山岚如纱,笼着这座不知度过多少个春秋的山,岑寂中似有前人的足音在苔痕斑驳的石隙间低徊。
石径盘桓处,几茎带露的绯红,自石栏斜探而出,微曦顺着柔瓣的弧线流淌,凝成水珠,倏地坠向崖边,恍惚是柳子厚诗魂点染的生机,也映亮过他曾经停驻的目光。风动枝叶,沙沙声里,宿鸟一两声啁啾,清泠如露滴敲石。
登顶刹那,天地豁然。东方的天际,一片深邃的黛青,如未干的水墨,浓淡相宜地晕染开去。几粒残星,是夜遗落的银钉,凝然钉在天幕一角。
黛青的边缘,悄然漫出一线瓷白,怯生生地试探。旋即,这白洇染出极淡的胭脂色,仿佛少女初醒时眼睑下的微红。白与粉,交融渗透,天穹似一片无无垠的柔纱,被无形的手轻轻濡染。
倏地,那粉白交界处,迸裂出一线赤金!锐利如初啼,瞬间刺透沉寂。那金色迅速熔融、扩散,化作一团燃烧的熔金,灼灼悬于天际。
终于,熔金的核心,一枚浑圆炽烈的红球,挣脱所有羁绊,跃然而出!万道金矢迸射,瞬间将层峦、古木、山顶的青砖城墙尽数镀亮。那城墙的雉堞轮廓,在强光中骤然分明,砖缝间新生的苔痕与宿夜的露珠,在风停的刹那,折射出千万个微缩的太阳,青砖的棱角,此刻盛满了古老的晨光。我屏息,手背落了一滴微凉的露,转瞬被阳光晒暖,留下一点酥痒。山风骤歇,山脚下零陵古城的轮廓在金光中渐渐清晰,晨雾凝止。
城醒了。青石板街深处,传来第一声悠长的吆喝,混着林间鸟鸣,惊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跌入光影。古城的肌理在晨光中舒展:斑驳的城垣,剥蚀的雕窗,深巷里飘出热腾腾的米粉香气,与草木清气交织。早起的人影在长街拉出斜斜的细线。临街的窗棂吱呀推开,浓重的暗影从屋内退向墙隅,光一寸寸漫过门槛。当太阳完全跃升,稳稳悬于中天,那熔金的光芒变得纯粹而浩荡。日光炽烈地熨帖着山顶的城墙,砖面被晒得发亮、发烫,而砖缝的凹处,阴影与苔藓的幽绿显得更深,仿佛时光在此显影,新与旧在光中彼此确认。
我循阶而下,石阶已被晒暖。指尖触过温热的石面,回望城墙上那些明暗交错的砖缝,原来光从不是要抹去阴影,而是让每一道凹处都成为盛光的容器。(图/文:何礼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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