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帮我们预约了六点半进入黄果树瀑布。我们昨晚住景区旁边的民宿里,天还没有亮透民宿主人便驾车送我们到检票口。这个暑期贵州各处景点,皆对有教师资格证的人免票放行,因此七点整,我们已进得景区,登上了大巴车。
车行不久,大瀑布景区便至眼前。我们乘坐大扶梯直下谷底,电梯如飞一般穿行,片刻之间,我们便已立于瀑布之前了。
远远地,耳畔早已被一种浑厚的声音所灌满,如沉雷滚过峡谷,持续不断,低沉而深远。随着人流缓步前行,那声音愈发震耳,水流自悬崖上倾泻而下,层层叠叠,如万匹白练在陡峭的断崖上撕开一道巨口,轰然俯冲。晨光熹微之中,水珠弥漫,织成一片迷蒙的雾霭,那景象摄人心魄,似有神迹悬于半空,令人屏息凝神,目光久久无法移开。
这黄果树瀑布,我曾在小学地理课本上无数次凝视它的图片,而如今竟真真切切立于面前,少年时那无声的牵引力量,原来并非虚妄,只为今日这汹涌澎湃的震撼。我如赴一场命里注定的约会,在时光的尽头,终于重逢了这位故人。
后来,我们择了一处栈道旁的长椅,静静坐下。目光所及,是飞流直下的万钧之势,也是脚下川流不息的人潮。瀑布如一卷永不收束的历史长河,奔流跌宕,从洪荒至今未曾有过片刻停歇。我何其有幸,在时间无垠的荒野里,恰于此刻与之相遇——这一瞬,它的磅礴气势如重锤击打我的灵魂,令我心神俱震;而它自身,却如千年前、万年前一般,以亘古不变的姿态日夜奔腾,仿佛千年光阴于它不过一瞬。它分明是时光本身,是自然之力的具象化身,在飞珠溅玉的轰鸣里,人终于窥见个体生命的渺小与永恒自然的伟岸。
我一步步靠近过去,目光被奔涌的水流所攫住——它们不知疲倦地奔流着,日日夜夜,永不停息。自高处毅然飞身而下,那壮烈里竟透出一种近乎悲怆的勇气。它似乎在昭示着什么:在绝境之中,唯有向前才是生路,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哪怕前方已无路可走,也要奋力一跃——这纵身一跃,便是新路劈开的开端,是生命在绝壁之上以坠落而完成的升腾!
瀑布之水汤汤,奔流不息,最终汇成溪流,注入远方的大河。在如此深山巨谷之中,竟藏匿着这样一处撼动人心的风景。人们不远千里跋涉而来,不正是为了这一瞥的磅礴之气么?我曾在广西见过德天瀑布的辽阔宽广,也曾在庐山领略过飞流直下的高悬之姿,然而面对黄果树瀑布,却不由深深叹服于它那份独步天下的雄浑气魄——那绝非寻常之水,乃是大地倾尽肺腑吐纳出的浩然之气,凝聚成实体,自九霄直坠凡尘。
日头渐高,水雾渐渐散去,瀑布的全貌愈加清晰,如一幅巨幕豁然拉开,悬垂于天地之间。水声依旧隆隆作响,瀑布奔流不息,人们或举着相机,或静静凝望,或闭目聆听。我亦起身,转身离去,步履缓慢,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未尽的余韵之上。
归途中,水流汤汤之声仍在身后奔涌,带着亘古不变的节奏。那纵身一跃的勇毅姿态,已如烙印刻入心底深处:人生在世,有时亦如这瀑布——若前方路绝,何妨纵身而下?这并非沉沦,而是以粉身碎骨的决绝,在绝壁之下,为生命撞开一条崭新的河道,终将奔流成溪,汇入大海。
此一行,我不仅见到了一帘瀑布,更目睹了天地间一场关于勇气的启示:向前,再向前,哪怕前方是深渊,跃下去,自有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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