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生活｜篁间弈事

潮新闻客户端胡桑

蝉鸣得欢。我带小一诺从临平驱车至安吉竹博园。

园里修篁蔽日，绿竹万竿亭亭，风过处，竹叶沙沙，盛暑中夹几分凉意。我们沿小路慢走，竹影摇曳。小一诺一会儿蹲下来瞧竹根边的青苔，一会儿仰着头数竹节。

浩浩竹林，裹挟我们伫于葱郁盛景，和着清风之谣。

古人观竹“中空有节”，中空象征虚怀若谷、不藏私弊，正如清廉者心胸坦荡，不贪私利；竹节分明，则暗合守节持正之意，恰似为官者坚守底线，不越雷池。

竹园沿墙展示历代清廉之官，自然少不了苏东坡。杭州临平有个传说，讲的是丘丹成仙那天，把手里盘了多年的曲竹杖往山间一插，转眼间云雾散开，天上飘来仙乐。那竹杖好像有灵性似的，冲破泥土冒出新芽，几天之内就长成了一片曲竹林，地点就在临平安隐寺一带。每根竹子都带着一股正直不屈的劲儿，虽然弯曲却不会折断，虽然柔韧却有气节，就像品德高尚的人一样。后来人们上山，常常采这里的竹子做手杖，握着它就像握着一份坚贞不屈的品格。

三百年流转，苏东坡访安隐寺，汲安平泉烹茶，在这曲竹坞折了根天然弯曲的绿竹。竹身虽弯，骨节却铮铮作响，伴他宦海浮沉，踏遍天涯。“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此竹既是行旅之伴，更是他面对风雨的精神支点。至今观东坡古像，那竿曲竹犹自斜倚肩头，竿上霜痕似有若无，仿佛仍在诉说着那些曲不忘节的故事。

逛到园子深处，见一古色房子藏于竹林，是博物馆。我们进去躲暑气，顺便看展赏竹。馆里凉飕，摆着不少竹子做的新老物件。转过几个展室，瞧见一片互动区，几台互动电脑屏，其中一台是象棋对弈界面。小一诺眼睛一亮，拉着我说：“咱们来下一盘吧？”

小一诺平日爱究象棋。没报班，全凭自己翻谱瞎研究，时间长了，车马炮怎么走、怎么摆阵，倒也有了些门道。前几年带他看过茨威格《象棋的故事》改编的话剧，回来后更着迷了，常常在灯下摆开棋盘，自己跟自己下，嘴里还念叨“这马得往这跳”“那炮得藏好了”，攻守交错，折腾至夜半。

他跟小外公下棋几次。小外公棋下得老到，每次下完，都会拿着棋子慢慢教他：“这步卒子别急着往前冲，容易被对方的车盯上，得缓一缓。”“炮要是没士象护着，就像没根的草，得让马跟在旁边守着。”小一诺就低着头认真听，手指还在棋盘上跟着比划，有不懂的就问。学得专心，进步则快。

触屏棋盘楚河汉界两端，我和小一诺互选定红黑方。说实在，论下棋我真非他对手。开局没多久，我的棋子就被他逼得没处躲——车被他的马绊住，马陷在对方的兵堆里，炮也被挡着动不了，眼看要输，只好说：“我没着了，你帮我走几步吧……”他自然答应，边执他黑棋，边替我走红棋。一会儿皱眉叩桌，替黑方思虑得赢之法；一会儿沉着推子，替红方觅着解围之道。一人执两方，思路却不乱：黑欲往红冲，红则如竹扎根岩隙般稳守阵脚；黑设下圈套，红便似曲竹遇风般步步拆解，看似迂回却始终不离章法。

有游客在旁观战，见小一诺自己跟自己下，不禁夸赞：“这思路灵光！”对战良久，我红胜出，我拍他肩膀笑：“谢谢大侠出手相助，你可真行！”所以有时可别小瞧了小娃，就譬如苏轼的竹杖，看似简单朴素不起眼，形状弯折，却骨节分明，于柔韧中藏着不肯屈折的力道，用处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