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丽江融媒】
火塘边的麦香
程 鸣(安徽省)
石板路被千万双脚磨得发亮,我站在束河古镇的巷口看木楼的飞檐把秋阳切成碎金。转角处飘来的麦香裹着炭火味,像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袖——那是一家卖丽江粑粑的小店,土灶上的铁锅正“吱吱”地吐出气体,混着檐角铜铃的叮当声,在空气里弥漫成温暖。
店主是一位穿藏青色麻布衫的纳西族大妈,她的袖口沾着面粉,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要甜的还是咸的?”她的普通话混着纳西语的尾音,像浸了蜜的青稞酒,尾调微微上扬。铁案上的面团泛着麦色的光,她伸手抓过一块,用蘸着清油的掌心搓揉,指腹碾过面团的弧度里,藏着对这份活儿的熟稔。我注意到她的左手小指缺了半节,后来知道是年轻时被突然倾塌的灶灰烫伤的。那道疤蜷在指节处,像一片风干的海棠花瓣。
甜馅是本地的海棠果泥,酸里裹着蜜;咸馅掺了火腿,油星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大妈把馅料裹进面团,擀面杖在案上转得飞快,面皮渐渐薄如蝉翼,能隐约看见里面流动的馅料。她指尖翻飞,将面皮折成菱形,边缘捏出细密的褶子,活像一只敛翅的蝴蝶,翅尖还沾着一点白面粉。
土灶里的栗炭火正旺,铁锅被烧得发蓝。大妈往锅里抹了一层化油,粑粑放进去的瞬间,“滋啦”一声腾起白烟,麦香猛地浓了十倍,呛得人鼻尖发痒。她用长柄铁铲轻轻压着粑粑,让每一寸面皮都贴紧锅底,蓝火苗舔着锅沿,把她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墙上挂着的东巴纸灯笼晃了晃,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一幅会动的老画,铁铲与铁锅碰撞的脆响,是画里漏出的声息。
“要烤得两面金黄才好。”大妈翻着粑粑说。铁铲头放在锅沿上,我发现她面前的木架上摆着一个粗陶碗,里面盛着薄荷碎,绿得能掐出水来,沾着些清晨的露水气。“配着吃,解腻。”她递过一只粗瓷盘,刚出炉的粑粑还在微微颤动,金黄的表皮缀着焦香的斑点,热气在盘沿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盘边滚下去,最后在青砖地上洇出点点浅痕。
古巷。
咬下去的瞬间,牙齿先撞上皮壳的脆,“咔嚓”一声,像踩碎了檐下的冰凌。接着是内里的软,海棠果的酸让我舌尖发颤,却被面皮的麦香稳稳接住;火腿的油香在嘴里炸开,混着面香漫进喉咙,连呼吸都带着点暖烘烘的烟火气。我学着大妈的样子,夹起一片薄荷塞进嘴里,清凉的气息瞬间浇灭火气,只剩下麦香在舌尖打转,像牵着一根细丝线往胃里钻。
火塘里的栗炭“噼啪”作响,大妈添了些炭,火星溅起来又落下,在青砖地上烫出几个转瞬即逝的红印。她告诉我,做丽江粑粑要用玉龙雪山的泉水,“冰清玉洁的水才能养出麦子的魂”;用高原的麦子磨粉,连石磨都得用本地的青石打造,“快了、慢了都不行”;火也得用本地的栗木烧成。“这些东西少一样,味道都会偏了,像走岔了路的马。”她说。她的手在铁案上揉着面团,指关节因为常年用力而有些粗大,却灵活得很,面团在她的掌心翻卷,像一只温顺的小羊。
巷子里的游客多起来,有人举着相机对着铁锅拍,有人被粑粑的香气勾得直咂嘴,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大妈不忙乱,只是慢悠悠地揉面、烘烤,仿佛眼前的热闹与她无关。阳光穿过木窗棂,在她花白的头发上镀了一层金边,铁锅里的粑粑又发出“吱吱”的声响,像是在应和远处传来的纳西古乐:三弦琴的调子忽高忽低,混着麦香漫过整条巷子。
离开时,我带了两块刚出炉的粑粑,油纸袋被烫得微微发颤。走在青石板路上,麦香从纸缝里钻出来,混着流水声、铜铃声。路过石桥时,看见两个纳西族小孩蹲在石阶上分食一块粑粑,他们的指尖沾着面粉,笑得露出缺了门牙的缝隙,碎屑掉在石板上,被风卷着滚进水里,漾起一圈圈涟漪。风从雪山的方向吹来,带着松针的气息,也带着那缕让人安心的麦香,像大妈的手轻轻拍打我的后背。
我吃过许多地方的点心,精致的、华丽的,它们摆在描金的盘子里,要用银叉挑着吃。可我总在某个瞬间想起束河古镇的那个午后,想起纳西族大妈沾着面粉的手,想起火塘里跳动的火苗,想起那块咬下去后脆与软、香与甜在舌尖绽开的粑粑。原来,最动人的味道从来都藏在这样朴素的时光里,像火塘边的余温在记忆里焐着,久久不散。
图片由周侃摄。
编辑:白 浩
校对:张小秋
二审:和继贤
终审:郭俊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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