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哈密见亲人

哈密市，古称昆莫、昆吾、伊州、伊吾、哈密卫，是新疆通往内地的门户，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也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东大门”，地理位置重要，素有“西域咽喉，东西孔道”之称。但是在我，此番前往哈密，却根本不关心它的这些所谓历史文化与地理特点。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到大姨家，看望一下大姨一家人和他们居住的地方。大姨60年代和姨夫一起从老家前往新疆，她兄弟姐妹五个，除了三舅在“文革”时候到过她家，其他人都还没有来过。我大舅曾经说，如果有生之年不去一次哈密（我大姨家），他将死不瞑目。我知道，大舅是在牵挂他的妹妹，千里遥远，音讯难通，身为长兄却无法照顾小妹，让他始终耿耿于怀。这一次，我先帮他打个前站。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刚到哈密，在宾馆落脚好，表姐和表妹就都来到了。小Y是1986年见过，那一次她和大姨姨夫一起回老家，我们还有过一张合影；小L是1990年见过，她当时独自一人从新疆回来，那时还是一个孩子；YM姐最熟悉，她回来过很多次，1992年还曾回来住了一段时间，算是接触较多。也许是血浓于水吧，虽然都已经10多年甚至20多年未曾相见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大姨居住在哈密郊区，小Y、小L都住在市区，YM姐从郊区赶来，算是代表大姨来迎接吧。

第二天一早前往大姨家，大姨已经早早地等在了路口，见到我异常高兴，连忙拉我回家。她家是土坯房子，保留着徐州农村常见的四合院结构，在这个雨水稀少、温差巨大的地方，冬暖夏凉，应该是最为舒适的居住了。在60年代初经济极为困难的时候，他们从家乡来到哈密，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比地窝子好多了——那个时候，在这儿至少饿不着，瓜果什么的，到处都有。”姨夫朴实地笑着说。是的，这儿最著名的有哈密瓜，大姨曾经带回去过，那个时候一吃啊，那个甜啊，手指头都黏在一起了。60年代初全国都生存艰难，他们从徐州来到新疆，至少解决了吃饭的问题。在我有限的知识里，地窝子是一种半地下式坑穴建筑，被称为“中国最有骨气的建筑”，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早期“战天斗地”，曾有很多个地窝子，形成一道悲壮的景观。

YM姐住在附近，属于新式建筑，砖房结构，但是我还是愿意呆在大姨家的院子里。她们的小孩子都来了，还有我没见过的姐夫、妹夫，一起做饭、说笑，午餐、晚餐，其乐融融。我觉得可能是大姨家多年来少有的热闹，也让常年客居上海的我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

如果站在院子外面放眼望去，便会看到无边无际的荒野之上，只是在脚下有几户寥落的聚居人家。换而言之，无边无垠的空间里，几户人家的聚居区，就成了大姨一家长期生活的地方。我无法想象，表姐妹们和她们的孩子是在哪里上学、在哪里就医，又在哪里玩耍，有多少小伙伴。我的小学是从村子里一间炕烟叶的屋子起步的，那时候只有四排长条凳充当课桌，全班就是全校，一共十来个学生，外加一个既能教语文又能教数学的“全科”民办教师。她们的上学条件估计比我还要差很多。

今天的红星学校，但我想，他们当年的学校肯定没有这么好

晚餐的时候，我告诉大姨说，我明天将前往敦煌，然后返回上海。这在我看来非常正常的行程，大姨却出人意料地神情黯淡了下来。YM姐说，你这一来一走，倒是把老人家给闪了一下。我顿时明白了，大姨他们早年背井离乡，客居千里之外，日日远望故乡，亲人却无法得见，只能在无限思念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孤寂的白天和黑夜。

大姨家桌面的玻璃板下，满满当当压着我外爷爷、舅舅和妈妈的照片。也许只有在看到照片的时候，她才能稍微缓解一下相思之苦。好不容易我来了，在大姨而言，就如同见到了她当年的一家人。如今我又要倏然离去，就好像大姨的漫漫孤独长夜，突然点亮了一点光，又瞬间就要熄灭，那心情自然可想而知。

大姨与妈妈长得很像，大约在我七八岁、第一次见到大姨的时候，我就这么认为。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才开始明确地知道，在遥远的新疆，有我大姨和他们一家人，这是我这次专程到哈密来的目的。YM姐热诚地劝我去几个景点，比如回王府和巴里坤大草原去玩一玩，说这是哈密最好的景点，我都婉拒了，那些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想在他们家多坐一会儿。

YM姐说，哈密明年就有飞机场了，这样他们飞回徐州就快了。这让我有些振奋，因为我同时觉得，这样我舅舅和妈妈飞往哈密也就方便了。我接着说，也可以直飞上海，一起看看外滩和东方明珠。YM姐笑了。

我们都期待着那一天。

（就在我从新疆回来的几个月后，大姨去世，永远留在了遥远的戈壁之中。然后，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2007年，大舅去世。2009年，三舅去世。2011年，二舅去世。我清楚地记得2007春节我去拜年，大舅说起大姨时的懊悔之情，他为自己没能亲眼到哈密去看一看大姨的生活而遗憾不已。我始终认为，大姨的去世严重打击了他的心情，也是他身体状况迅速恶化并去世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