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华荣
飞机落地,已近正午。来兰州,怎能不品尝一碗正宗的兰州拉面呢?我们挑了一家门脸阔绰的牛肉面馆:一碗面、一碟肉、两样小菜,再加一小杯加了酒酿的青稞粥,吃得额头冒汗。抬头向窗外望去,黄河正翻腾着浪花,像把整座城市的呼吸都推到眼前——黄河!原来它在这里等我。
出了面馆,沿着黄河岸步行十来分钟,兰州黄河铁桥——中山桥便横亘眼前。
午后的阳光穿过钢桁架,倾泻在河面。钢梁闪着冷冽的银光,河水翻着浑浊的浪头,一亮一暗,一静一动,把人的目光牢牢吸引。站在中山桥上,我就这样静静欣赏、聆听,让眼前的画面一下一下撞在胸口。低了头,汹涌的河水在我脚下奔腾,一拨拨行人走过,桥身便微微一颤,仿佛一位耄耋老人抬了抬眉:知道了,你来了。
一阵风忽地掠过,带起细碎的水雾,也捎来摩托艇上欢快的笑声与羊皮筏子悠长的吆喝。我闭上眼,一百多年前的纤夫号子在我耳边回响,七十多年前解放兰州的冲锋号亦在钢梁间回荡……
1907年,中山桥的钢桁架构件漂洋过海到天津,再经火车、骡马、人背,耗银三十万两,耗时近两年,才在兰州的河风里站稳脚跟。如今,被称作“天下黄河第一桥”的中山桥,被霓虹、自拍杆和无人机环绕,却像一枚锈色的纽扣,把一百多年的厚重历史牢牢扣在今天。我举起手机,拍下黄河第一桥的雄姿。此刻,1907年的铆钉与2025年的自拍杆同框,大桥在夜晚霓虹灯光的映照下,更显厚重与沧桑。
阳光下的中山桥,像极了一位岁月的“说书人”。我听见它用沙哑的嗓音喃喃自语:我看过当年左宗棠栽下的左公柳,也见识过今天无人机在头顶的盘旋;我听过丝路上的驼铃声声,还听过导航各种腔调的提示音……此刻,我站在一枚铆钉的瞳孔里,看见黄河把一百年的光阴卷走。
过了中山桥便是白塔山。这个季节的白塔山,像一块被黄河水洗过的翡翠,静静卧在兰州城北。顺着石阶走入山门,浓荫匝地,古槐与钻天杨交错成荫,阳光被切成碎金洒在苔痕上,爱美的伙伴们不时留下回眸一笑的身影。风从林间穿过,带着草木蒸腾的气息。抬头望,白塔在绿意簇拥中露出雪白的塔尖,似一支蘸满阳光的笔,正要把兰州的夏天写进蓝天。游人们赏景、游玩自得其乐,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的秦腔吊嗓……站在山顶居高临下,黄河像一条被阳光打磨过的铜链,从钢筋水泥的峡谷里蜿蜒而出。而横跨两岸的中山桥,巍然屹立于黄河之上,不仅见证着兰州的历史变迁与城市发展,更成为兰州最具代表性的历史文化地标之一和“黄河风情线”上的重要景点,吸引着中外游客前来观光打卡。此时阳光正好,蓝天白云下,新城的高楼、老城的屋脊、远山的轮廓,一并倒映在浊浪里,构成一幅大气磅礴的油画,抒写着西北大地沧桑巨变的壮丽诗篇。
从白塔山下来,就走在了黄河岸边。远看浑黄的河水走近了看却是浊而不污,我蹲下来,捧起一掌河水细细端详,不一会便有泥沙在指缝间渗出,我凝视那泥沙——细小而倔强的土粒,那是西北高原的肤色,慢慢合拢掌心,像捧住一把滚烫的脉搏。
起身,侧耳聆听黄河的水声——不是咆哮,倒像猛烈的鼓点,一下一下擂在胸口,让人蓦然想起秦腔里的那一通急鼓。一阵风吹来,带着一点铁锈、一点湿羊毛的气息和牛肉面汤头中那抹花椒的麻香,这是黄河水的味道,也是这片土地的味道。不远处,一位大爷面容平和地一扬手,鸽群扑棱棱腾空,翅膀拍打的声音像给河流鼓掌,是的,这是我们永远深爱着的母亲河……
又回到中山桥。桥头上,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趴在栏杆上,一边看着汹涌的黄河水一边问:“妈妈,黄河的水为什么这么黄?”母亲摸摸他的头:“孩子,那是土地的奶色。”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也跟着在心里应了一声。
下了中山桥,我快走几步,弯腰拾起一粒黄沙,悄悄装进口袋。等回到酒店,我要把这粒沙子放进保温杯,听它继续涨潮,也让黄河,一路伴我前行。
离中山桥越来越远,蓦然回头,中山桥上依然人头攒动,黄河依然以所向无敌的节奏与气概奔涌向前。一阵风把水面推得很高,感觉要把整座城市递给我带走。我摸了摸口袋,那粒沙子还在——那么坚实,那么滚烫,像极了一条大河在体内继续奔涌。
(作者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写作学会散文写作与评论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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