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坚忍：九曲桥湖心亭

报载今年7月，豫园九曲桥湖心亭茶楼经两年修缮迎客，还推出每周一亲民的特价早茶。让人浮想联翩——

小时候，因为家住豫园老城隍庙旁边，学会骑自行车后的第一件事，是上九曲桥“路考”。你学得过不过关，就看你跨上车，能不能在长百米的桥上，一口气拐九个弯，不碰行人，也不撞桥栏。成了，你就通过了，可以骑着自行车满世界跑去。现在做梦梦到九曲桥，竟是在桥上拼命地蹬车，可见少年的事总是难忘。

九曲桥上最美的，要数逸出绿盈盈的湖水之上、第五曲桥隈旁的湖心亭茶楼了，宛如一朵硕大的红莲，从花蕊中飘出馥郁的茶香。20世纪70年代初，我被分配到上海复兴岛渔业公司渔船上出海，在船上偷偷看了艾明之描写早期上海工人生存抗争、史诗般厚重的长篇小说《火种》，恰好有两段写到九曲桥湖心亭。一次是男主人公柳金松与女主人公殷玉花在桥上邂逅，两人互生情愫，柳在桥上为殷吹起了唢呐，殷听得着了迷；另一次柳从徐州煤矿回来，替矿上的同伴捎信给在湖心亭前一位摆摊卖香瓜子的女友，这姑娘梳着一根长垂腰际的辫子。那时我十七八岁，竟在一次出航前，异想天开，一大早来到桥上，傻傻地想遇到吹唢呐的人或长辫子姑娘。谁知桥上除了晨练的老人，哪有吹唢呐人或姑娘的踪影？我想进茶楼，但被告知时间未到。于是，只好在亭前的凉棚，要了一杯可可，坐在藤椅上，看穿过九曲桥上班的人步履匆匆。

没想到时隔近50载，电视剧《火种》播出。听到湖心亭前，柳金松为殷玉花吹奏的唢呐声，悠扬清亮；看到柳金松给亭前摆摊的长辫子姑娘捎信，那姑娘接信时的脸色羞涩，悲欣交集。我的夙愿也算成真了。

成家后有了女儿。出海归来，喜欢带着她到九曲桥玩耍。某次，看湖上一位老伯头戴竹笠，一根竹篙撑一只小船在桥墩间穿来穿去，出没于田田荷叶间，湖上荷花已谢，莲蓬结子，香气袭人。老伯眼疾手快，手中的网兜一起一落，飞也似的打捞湖面的浮萍、碎屑、纸片。走到第五曲，女儿看得眼热，缠着我说也要下湖。没办法，只好打开湖心亭对面的木栅栏，搀着她拾级而下，肩并肩坐在石阶上，把脚伸进凉凉的湖水里。老伯见了，撑船过来说，小妹妹快上去，这样太危险。女儿说，老伯伯，您的工作最好玩了。老人笑了，顺手从船尾抄起一个翠绿的莲蓬头给女儿，女儿高兴极了，连声谢谢老伯。

这些年，九曲桥上时常游人如织。甭说骑车，你就是推一辆车过桥，也很困难；当年清一色的天然荷花，现在是天然的和石头的各半。那石头荷花不时从粉红色的花蕊里喷出亮晶晶的水柱，明媚炫亮。如果说现在的九曲桥湖心亭是一卷缓缓舒展开来的彩色胶片，那么我记忆中的九曲桥湖心亭则是一卷铭刻在记忆深处的黑白胶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