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午后,日头正毒,我偏选这时辰出门徒步。常有友人劝我避开这暑气最盛的时刻,我却不以为然。须知这天地间的极致景象,往往藏在这般极端的时分里,非亲历者不能领会。
八月底的南疆,果然名不虚传。甫一出门,热浪便如实质般压来,几乎要将人推回门内。太阳悬在中天,毫不容情地炙烤着大地,路面沥青早已软化成深黑色,踏上去微微下陷,留下转瞬即逝的脚印。空气被蒸得颤动不已,远处的景物在水波般晃动的热霾中扭曲变形。
阿温大道确是极阔气的。两旁的法桐与白杨高耸入云,枝叶交错成拱,投下斑驳的阴影。最妙的是那高杆中华路灯,沿着大道两侧巍然屹立,与树木交相辉映。白日里,这些灯杆洁白鲜明,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在烈日下闪着金属的冷光,与绿意盎然的树木构成奇妙的对照。想必入夜后,它们会放出温润的光芒,为夜行人照亮前路。
大道笔直如尺,从南向北伸展出去,远处便隐约见着天山的轮廓,沉默地镇守在地平线上。我且行且止,汗已浸透了衬衫。路上行人寥寥,只有几个不知热为何物的孩童在树荫下追逐,笑声撞在热空气中,竟也显得疲软了。
天空却是极蓝的,蓝得发脆,仿佛一敲就要迸出裂痕来。云朵团团,如棉如絮,被看不见的风推着缓缓移动。我仰头看云,不觉已走了许多路程。
及至黄昏,天地蓦地换了副脾性。太阳斜了,热度便如退潮般消散了去。凉风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拂过汗湿的额角,竟叫人打了个惬意的寒噤。夕阳透过丛林,把金光筛成细碎的光斑,洒在路面和人身上。
这时节,道旁的花木便格外显眼了。不知名的花儿躲在法桐林中,偏要探出头来,高擎着花朵,傲得很。那些花朵的颜色在夕照中愈发鲜艳,红得像火,紫得像霞,竟不肯向渐暗的天光屈服。
路边的文石下,知了们更是卖力地吟唱。这些小东西,在地下蛰伏了数年,钻出地面却只能活一个夏天,故而拼了命地嘶叫,仿佛要把生命一次唱尽。它们的叫声连绵不绝,忽高忽低,竟织成了一张声音的网,将黄昏笼罩其中。
我靠在一块文石上小憩,听着这生命的合唱,看路灯渐次亮起,忽然想到这些草木虫蝉,虽然渺小,却个个活得认真。花开必怒放,蝉鸣必尽力,不辜负半点时光。而人反倒常常在舒适中消磨了意志,在安逸中忘记了前行。
天色终于暗下来了,知了的叫声却愈加响亮。它们不知疲倦地唱着,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起身往回走,背后的歌声追着我的脚步,路灯在头顶投下温暖的光晕,仿佛在为我护航。
徒步归来,楼道里的凉气再度包裹全身,然而那知了的鸣叫、花木的傲姿、路灯的挺立,却在我脑中盘桓不去。这世间的美,原是要用汗水去换的。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