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的闹钟没敢调震动,怕在寂静的客栈房间里漏了声响。摸黑套上厚外套时,指尖触到布料上还留着昨夜炕头的余温,窗外的平遥还浸在墨色里,只有远处城墙上挂着的红灯笼,像瞌睡人的眼,忽明忽暗地晃着。
蹑手蹑脚推开客栈的木门,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在空荡的巷子里撞出细碎的回音,又很快被浓稠的夜色吞了回去。脚下的青石板路带着夜露的凉,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鞋底与石板摩擦的“沙沙”声,这声音在没有游客的巷子里被放大,竟成了此刻唯一的伴奏。抬头望,巷子两侧的老宅还裹着睡意,飞檐上的瑞兽雕塑隐在暗影里,只露出模糊的轮廓,像是守着古城未醒的梦。
往古城墙的方向走,晨雾渐渐浓了起来。起初只是绕在脚踝的薄纱,走得越深,雾就越沉,慢慢漫过膝盖,又攀上肩头,把整个巷子都笼成了朦胧的画。路过一家挂着“醋坊”木牌的老店,门帘缝里隐约飘出淡淡的醋香,不是白天游客多时常有的浓烈,而是带着粮食发酵后的温润,混着晨雾钻进鼻腔,竟让人觉得暖融融的。抬手摸了摸脸,满是雾水的凉,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反倒像被古城轻轻拍了拍肩,邀着我再走慢些。
终于走到城墙下,抬头望去,巍峨的城墙在雾里只剩一道厚重的剪影,像是从千年时光里刚睡醒的巨人,沉默地护着城里的一切。沿着城墙根慢慢走,能看见墙砖上深浅不一的纹路,有些是岁月磨出的光滑,有些是风雨刻下的裂痕,每一道都藏着故事。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咕咕”的鸟鸣,清脆得像碎了的露珠,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只灰雀从雾里钻出来,落在城墙的垛口上,歪着头看了我两眼,又扑棱着翅膀钻进更深的雾里,只留下几声余响。
不知走了多久,东方的天际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晨雾像是被施了魔法,开始慢慢往上飘,从巷子里退到屋顶,又从屋顶退到城墙上,最后成了绕在飞檐上的轻纱。原本隐在雾里的老宅渐渐清晰起来,黛色的瓦,朱红的门,门上挂着的铜环还沾着水珠,阳光没出来,却已有了暖意。这时,巷口传来“吱呀——吱呀”的声响,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推着小车的老人慢慢走过来,车上放着几个保温桶,桶盖缝里飘出豆浆的香气。老人穿着深蓝色的布衫,脚步慢悠悠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留下一串规律的声响,像是在给古城的清晨打拍子。
“起这么早啊?”老人看见我,停下脚步笑着问,声音带着老平遥人特有的温和。我点点头,问他是去摆摊吗?老人指了指车上的保温桶,说:“给城墙上扫地的老哥送点热乎的,他们比我起得还早。”说话间,他从车上拿出一个搪瓷缸,掀开桶盖,舀了一勺冒着热气的豆浆,又撒了点白糖,递到我面前:“尝尝?自家磨的,甜得很。”接过搪瓷缸,指尖触到缸壁的烫,豆浆的香气裹着暖意钻进心里,喝一口,清甜的豆香在舌尖散开,混着晨雾的凉,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踏实。
谢过老人,继续往城墙顶上走。登城的石阶比想象中陡,每一步都要踩稳,石阶上的青苔带着湿滑,却也透着生机。走到城墙顶时,阳光刚好从东边的山后探出头来,第一缕金光刺破晨雾,落在墙砖上,瞬间把深灰色的砖染成了暖金色。我赶紧找了个垛口站定,看着阳光一点点漫过来,先是染黄了远处的屋顶,再是照亮了巷子里的青石板,最后把整个古城都裹进了金光里。
城墙上的风比巷子里大些,吹得衣角猎猎作响,却一点也不冷。往下看,原本空荡的巷子渐渐有了动静:卖早点的摊子支起来了,蒸笼冒起的白气在阳光下泛着光;穿校服的孩子背着书包跑过,脚步声清脆;老宅的门一扇扇打开,有人拿着扫帚在门口清扫,扫帚划过青石板的“唰唰”声,和远处的鸟鸣、车轮声混在一起,成了平遥清晨最鲜活的乐章。
忽然,视线被城墙根下的一幕勾住了:一只橘猫正蹲在一家老宅的门槛上,盯着屋顶上的麻雀,尾巴轻轻晃着。麻雀飞走后,橘猫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站起来,沿着墙根往前走,走到醋坊门口时,还停下来蹭了蹭门帘,像是在和里面的人打招呼。我看着它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才是平遥该有的样子——没有游客的喧闹,没有商贩的吆喝,只有时光慢慢流,日子轻轻过。
阳光越升越高,晨雾彻底散了,古城里的人也多了起来。巷子里传来游客的笑声,商铺的门帘被掀开又落下,卖平遥牛肉的摊主开始吆喝,声音洪亮。我从城墙上下来,走回之前的巷子,刚才送豆浆的老人已经摆好了摊子,围着几个早起的游客,正笑着介绍自家的豆浆和油饼。路过醋坊时,门帘被推开,里面走出几个提着醋瓶的游客,脸上满是满足。

走到客栈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巷子,青石板路上已经有了往来的脚印,红灯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忽然想起凌晨时走在这条巷子里的模样,那时的平遥像个没醒的孩子,安静又柔软;而此刻的平遥,像个热闹的集市,鲜活又生动。两种模样,却同样让人着迷。
或许,平遥的魅力从来都不在那些热闹的景点里,而在这清晨的巷子里,在青石板的凉里,在醋香的暖里,在老人的笑容里,在橘猫的脚步里。它是一座活着的古城,有呼吸,有温度,有故事,等着每个愿意早起的人,来接住它千年的第一缕光,来读懂它藏在时光里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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