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转载至《雅安日报》
□易平
“咚锵——咚——锵!”
一阵喧腾的锣鼓声将我从昏沉中敲醒。车窗外,一抹醒目的中国红在青山映衬下格外耀眼。这僻静的山村入口,为何会有如此热闹的场面?正思忖间,车身一顿——铁坪山到了。
六月的清风宜人,本是攀登雅安市宝兴县铁坪山的好时节。可望着文友们意气风发地向峰顶进发,我们几个选择不登顶的伙伴,留在了山脚下的新村。
同行的老画家说:“山脚有山脚的造化。”初听只当是宽慰,细品才悟出,这“留”从来不是遗憾,而是另一种恰逢其时的缘分——就像山风遇见草木,星光遇见夜空,我们终将遇见铁坪山独有的馈赠。
“可把你们盼来啦!”村民的欢呼迎面涌来,两排系红绸的婶娘随着鼓点起舞,红绸翻飞、鼓乐喧天,仿佛要震散所有的旅途疲惫。一位戴银边眼镜的老先生朗声相邀:“路上辛苦!山上枇杷正熟,随便摘着吃,咱山里人没别的,这就是最实在的接风礼!”众人笑应着汇入人群,脚步声与欢笑声交织,成了山中最鲜活的初见。
漫山枇杷树,是村民眼中的“致富树”。金黄果实压弯枝头,可山高路窄,大巴难进、鲜果难运出。
一位老大爷蹲在树下叹气:“就盼这口甜能走出大山,山里多点人气,日子像枇杷一样,一年比一年甜。”老画家即兴画了幅《枇杷满山图》,题上“山有嘉果,待君采之”发到网上,有人问:“这是哪儿?旅游大巴能进吗?”
这话让大伙儿心头一热,可很快又凉了——有人无奈摆手:“难啊,路太窄,大巴开不进来。”我瞧见坡坎边一颗饱满枇杷,刚踮脚伸手,就听村民喊“当心脚下!”同伴连忙扶住我,终于摘下这盏“小灯笼”。急急咬下去,清甜沁人心脾,等回过神,同行人早已提着鼓囊囊的袋子往回走。我看看自己袋里仅有的几颗,忍不住捂嘴笑。一旁的果农见状,二话不说,直接从满桶枇杷里匀了大半给我。我连声道谢,他只摆摆手,挑着半空的桶稳步下坡。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伫立良久,怔怔出神。
村委会主任说,铁坪山的宝贝不止枇杷。初夏雨后,松茸、牛肝菌破土而出。“今晚就让你们尝尝鲜!”跟着村委会主任回村,他热情邀我们去家中做客。一栋农家小楼前,底层大厅的照片墙瞬间吸引视线:登山者的矫健身影、林间嬉戏的大熊猫、形态各异的珍稀菌种,还有几张泛黄的革命烈士肖像,在众多鲜活画面中,透出沉甸甸的历史分量。
“铁坪山,是座英雄的山。”村委会主任神情肃然,讲起往昔峥嵘岁月。一位老大爷喟叹:“他们饿着肚子打仗,冻着身子守山,就为后人能安稳尝到这果子的甜。”望着墙上坚毅的旧照,仿佛可见硝烟中挺立的脊梁——原来我们此刻享有的每一缕清风、每一口甘甜,都承载着前人热血换来的时光。
正沉浸于历史回响,院里飘来诱人的香气。四张八仙桌已然摆开,大家端出热气腾腾的菜肴:鲜笋炖跑山鸡、红油野菌油亮生辉,还有那碗惦念已久的山珍汤,菌子在清汤中轻轻晃动。
众人围坐,平日矜持被这山野盛宴融尽。正吃得酣畅,领队忽然轻咳一声,起身佯作严肃:“各位文人雅士,这吃相可得收敛些!”话音刚落,满桌笑倒一片,连灶房门口张望的帮厨大嫂都笑得弯了腰,用围裙直拭眼角。
夜幕降临,村头篝火燃起。村民们围拢来,粗糙的、细腻的、长老茧的、沾泥土的手牵在一起,绕着篝火跳起锅庄。舞步由缓转急,众人放声歌唱,腼腆的文友轻声跟随,开朗的大婶成了镜头焦点。文友们也纷纷献艺:舞姿翩跹、歌声清越,笛声淌入心田,诗人即兴吟咏夜色。一曲《最炫民族风》将晚会推向高潮,掌声、欢笑迭起,点燃了整个山野之夜。
一位老村民望着欢腾的人群,喃喃道:“活了大半辈子,数今晚最热闹。”《难忘今宵》旋律响起,提醒盛会将近尾声,可围聚篝火的人们,仍久久不愿散去。
夜渐深,人群渐稀,一位村民蹲下身,一根一根拾起未燃尽的柴火,仔细添入火堆。柴入火中,“噼啪”作响,火苗重新跃起,将他的脸庞映得通红。
他守着火堆,亦守着满山未曾言说的光与盼望。
车缓缓启动,村民们目光追随,挥手之间尽是不舍。我最难忘的,是他们眼中沉甸甸的期盼——盼路再宽些,盼果子走得更远些,盼日子再甜些……
不知是谁先漫声哼起了小调,如清风拂过车厢,车内霎时安静,唯有旋律静静流淌。
这趟铁坪山之行,虽无登顶的壮阔,却因山间的清甜、人心的温暖与篝火的明亮,成为我心底难以磨灭的记忆。
恰如铁坪山那堆篝火,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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