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河南平原上长大,只道海在远方,无非是些碧浪金沙的温柔传说。可当真一脚踏进日照这黄海之滨的“锁钥之地”,才惊觉海原来不只是风景——它是血脉,是筋骨,是日日搏斗的生存场,那素来被吟咏的“温柔”海,在此处全然换了一副剽悍的面孔。

落脚自带“锚定力”,骨子里刻着“撞硬”
中原人习惯阔步坦途,“路在脚下”是种笃定;而日照人脚下,则踩着浪涌的节奏与礁石的嶙峋。他们走起路来,脚板仿佛生着根,每一步都似要嵌进土地里,任凭海风如何推搡,身姿也如礁石般稳当。石臼所老港区的防波堤,便是天然的“海风训练场”。清晨,渔民挑着满筐刚离水的鲜亮鱼获,扁担压得深弯,脚步却稳稳踩在湿漉漉的石阶上,一步一个印子。旁边补网的老汉眼皮也不抬:“后生,脚底下得生根!风浪里讨生活,腰杆软了可不行!” 这种被海风浪涛日日淬炼出的硬扎,让习惯了大平原安稳的我,站在岸边便觉脚下发虚。

河南人赶路是一溜小跑,日照人说“近,两步就到”,有时却意味着要绕过几片凶险的海岬礁丛。他们的“快”不在疾行,是迎风破浪的韧劲,是“浪头再高,也得把船撑回来”的硬气。渔家汉子抹一把脸上的咸水,咧开嘴:“风浪跟前,腿肚子打晃?那叫海龙王瞧笑话!” 这骨子里的刚硬,是黄海刻进日照人灵魂的印记。

说话如“浪头拍岸”,爽利里夹着“海蛎子味儿”
河南人声如豫剧,高亢亮堂,“中!”字落地砸坑;日照人讲话,调门不高,却如裹着咸腥的海风拍岸,硬邦邦砸来,细品又带着一丝暖融融的烟火气。
我在石臼老街问渔汛,一位正补网的大嫂手一指:“顺这巷子走到底,瞧见那棵歪脖子老槐没?左拐,数过三趟青石台阶,门口晒满海带那家便是!” 话如刀切斧劈,干脆利落。看我迟疑,她索性丢下梭子:“走!我正要去送网,捎你一程!” 那不由分说的力道,如同缆绳抛锚。

日照人的实诚也似海货般不打折扣。在中原问菜鲜不鲜,掌柜会拍胸脯“包您满意”;在日照小馆子,你若问“这盆杂鱼锅贴可地道?”,掌勺的汉子锅铲一敲:“自己瞅!鱼眼珠子还亮着呢!嫌少?锅里汤还滚着!” 若你犹豫,他兴许补一句:“怕啥?刚离水的货,浪头里蹦跶过的,肉紧实着呢!” 这份直来直去的海蛎子味儿,初听硌人,细品却如礁石般牢靠踏实。

渔港是“咸腥记事簿”,烟火气搅着“风浪痕”
我以为海港总如画中那般帆樯如林,日照的石臼老港却像一卷浸透了盐渍、磨起了毛边的旧渔网——网眼粗粝,绳结发黑,却经纬交织着活生生的风浪故事。

青石板早被鱼筐和脚步磨得水亮,两旁是低矮的渔家铺面。这边,修船厂里铁锤敲打船板的叮当声,伴着浓烈的桐油味儿直冲鼻子;隔壁,冰库大门吞吐着白雾,裹着厚棉袄的汉子推着板车,小山似的带鱼闪着银光。卖鲅鱼煎饼的炉子旁,穿胶皮裤的老渔把式和戴棒球帽的游客挤在一处,就着蒜瓣大嚼,腮帮子鼓胀。最撼动我的是“挑鲜人”。码头栈桥边,总见他们赤脚扁担,挑着沉重的鱼筐,筐里银鳞乱蹦。他们脊梁弯成一张弓,脚步深深陷在湿滑的木板间,沉默地移动。这移动的“鱼脊”,是港口最粗粝的风景,无声扛着生活的千钧重担。他们无暇“精致”,只在乎“出海、归港、活下去”。这份混着咸腥与汗水的烟火,比任何明信片都更直抵肺腑。

船头比酒桌亲,“搭把手”是渔家血脉
在河南,情谊在酒碗里“泡浓”;在日照,义气系在缆绳上“打结”。尤其风急浪高时,码头上的呼应便是最暖的炉火。
有次在东夷小镇海边栈桥,狂风骤起,眼看拴小舢板的缆绳要松脱。近旁补帆的几位渔民,丢下活计便冲过来,顶着劈头盖脸的浪沫,吼着号子合力拽紧缆绳、打下桩子。风浪稍歇,船主递烟道谢,他们摆摆手,海水顺着皱纹淌下:“一条船上的命,讲啥外道话!” 那沾满盐粒的笑容,比炉火更烫人。

坐小渔船出海,半途机器闷响几声便歇了。船老大对着步话机吼了一嗓子。不多时,附近几条船便靠拢过来,缆绳抛接,七嘴八舌地探身指点。没抱怨,只有“试试这根管子”“敲敲那阀门”的吆喝。机器重新轰鸣时,船老大朝海面吼:“谢了老伙计!回头港里,鲅鱼饺子管够!” 日照渔家的义气,不是酒话,是骨子里的“同舟共济”,是风浪中自然伸出的手。

日照人自有日照的魂
离开日照那日,我在渔市买了包干海货。摊主是位脸庞刻满风浪纹的老汉,递给我时用力按了按塑料袋:“老师,带着!咱日照的鹰爪虾,日头足,风里干透的,鲜甜,也压秤!” 他拍那虾干的力道,像拍打相伴半生的船帮。

车驶离海岸线,窗外千帆归港的景象渐次模糊,平原的轮廓在地平线上缓缓舒展。我嚼着那只“压秤”的虾干,咸鲜里裹着凛冽的海风滋味。刹那间懂了:日照人最不同处,是活得像礁石——任浪打千年,棱角分明,内里却蕴着灶火般的暖意。该顶的风浪一寸不退,该帮的手一把不缩,该笑时,那笑声能盖过涛声。这份从咸风苦浪里淬炼出的、又硬又暖的“海魂”,便是这座港城最剽悍又最动人的底气!
满舱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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