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古长安的历史人文故事
当朝霞浸润过西安古城墙的轮廓,青砖上的苔痕便洇出青铜般的光泽,箭楼的飞檐挑起破晓的微光,仿佛能听见洪武年间工匠砌砖时的号子,在晨光里悠悠回响。而当暮色漫过明城墙的垛口,夕阳为垛口的棱角镀上金边,城内的钟楼鼓楼便在渐浓的夜色里显露出沉稳的轮廓,城外护城河的水波里,便漾起千年的月光——这月光曾照过周幽王烽火台的狼烟,曾映过唐太宗大明宫的烛影,也曾落在八路军办事处窗棂上,与煤油灯的光晕轻轻相拥。
城墙根下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数说那些藏在砖缝里的故事:晨练的老人挥剑时,剑穗扫过的或许是某块明代城砖,上面还留着当年窑工的手温;护城河上的游船划过水面,涟漪里浮动的,既有现代霓虹的倒影,也有盛唐时漕运船只留下的波痕。朝霞与暮色交替之间,西安的城墙始终站在那里,像一位沉默的时光见证者,把千年的风霜,都酿成了砖缝里生长的青苔,酿成了月光下流淌的河声。
这座矗立在关中平原腹地的城郭,像一部摊开的典籍,每一块青砖都镌刻着岁月的密码,每一缕风都裹挟着历史的絮语。从丰镐遗址的夯土台到钟鼓楼的晨钟暮鼓,从兵马俑的阵列到八路军西安办事处的灯光,西安的故事,是地理与人文交织的长卷,是传说与史实共生的交响。
八水绕长安:地理骨架里的文明基因
关中平原南依秦岭,北临渭水,东有函谷关扼守中原,西有大散关贯通陇蜀,这样的地理格局注定了西安成为历代王朝建都的首选。《史记》记载“夫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八水绕长安的水系更是为这座城注入了灵动的血脉。
浐河与灞河之间的半坡遗址,把西安的文明史向前推到了6000年前。仰韶文化的半地穴式房屋里,灶坑的灰烬中还能找到碳化的粟粒,陶器上的人面鱼纹盆是先民与自然对话的密码。考古发现的墓葬区里,儿童瓮棺盖上特意凿出的小孔,藏着古人对灵魂不灭的信仰。这些在浐灞水边繁衍生息的先民不会想到,他们脚下的土地,未来会成为号令天下的帝都。
沣河与镐河之间,丰镐遗址的陶片堆里藏着西周最早的都城记忆。3000多年前,周文王迁丰,周武王都镐,夯土筑成的宫殿基址至今仍能看出前朝后寝的格局。考古人员在张家坡遗址发掘出的青铜器窖藏,其中“大丰簋”(guǐ。西周初期的青铜器,也称为“天亡簋”“朕簋”)的铭文记载了武王伐纣的史实,而普渡村出土的“长甶盉”(读音是“cháng fú hé”。西周穆王时期的青铜器。1954年于陕西长安普渡村西周墓出土)则印证了周成王营建洛邑时对宗周的牵挂。这些带着绿锈的青铜器皿,曾在沣河岸边的祭祀坑里映过周人的月光。

渭水北岸的咸阳原,是秦帝国的心脏。虽然咸阳城在项羽的大火中化为焦土,但渭河南岸的阿房宫遗址仍残留着“覆压三百余里”的气势。夯土台基东西长1270米,南北宽426米,最高处达7米,台面上的红烧土块见证了那场“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的浩劫。而更令人震撼的是临潼骊山北麓的秦始皇陵,封土堆高55米,周长1700余米,地宫“以水银为百川江河,机相灌输”的记载,已被现代物探技术证实。陪葬坑出土的八千余件兵马俑,铠甲的甲片纹路、战马的鬃毛走向都清晰可辨,跪射俑鞋底的针脚甚至多达数十道,秦人的精工细作在黄土下沉睡两千年后,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帝国的威严。
十三朝都会:历史长卷中的王朝印记
长安所在的关中平原,南依秦岭,北临渭水,东有函谷关、潼关之险,西有散关、萧关屏障,形成“四塞之国”的地理格局。这种易守难攻的地形,加上渭水、泾水等河流带来的灌溉之便,使这里自古农业发达,为早期政权的崛起提供了物质基础。春秋战国至秦朝时期,长安(时称“丰镐”“咸阳”等,今西安地区)作为关中平原的核心,凭借优越的地理环境和战略位置,逐渐从部落聚居地发展为王朝都城,成为早期中华文明的重要舞台。
早在西周时期,长安地区就有了成熟的都城——丰京和镐京(合称“丰镐”),位于今西安西南沣河两岸。丰京是周文王所建,镐京为周武王扩建,作为西周的政治中心近300年。公元前771年,犬戎攻破镐京,周平王东迁洛邑,丰镐逐渐荒废,但这片土地的战略价值并未消失。
春秋时期,秦国通过多次战争占据关中,将丰镐故地纳入版图。秦穆公(前659—前621年在位)时,秦国国力大增,向西称霸西戎,向东与晋争霸,丰镐故地成为秦向东发展的前沿。战国时期,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前356年起),秦国国力剧增,都城虽在咸阳(今咸阳东北,与长安隔渭水相望),但长安地区作为关中核心,成为秦对外征战的兵源和粮食基地。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秦朝,定都咸阳,但长安地区(时称“杜县”“芷阳”等)作为咸阳的南部门户,地位重要,留下了诸多历史遗迹和故事。秦始皇晚年为彰显权威,在渭水南岸(今西安西郊)修建阿房宫,规模宏大,“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杜牧《阿房宫赋》)。虽因秦末战乱未完工,但现存的阿房宫遗址(夯土台基面积约54万平方米)仍能见证其宏伟。传说项羽入关中后火烧阿房宫,虽近年考古发现火烧痕迹有限,但这一故事成为秦亡的象征之一。
秦朝以咸阳为中心修建驰道,其中连接关中与关东的驰道经过长安地区,强化了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同时,秦国时期修建的郑国渠(灌溉关中平原东部)、汉朝的白渠(后世延伸),都惠及长安周边,使其农业持续繁荣。公元前207年,刘邦率军攻破武关(今丹凤县),进入关中,驻军霸上(今西安东郊白鹿原),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赢得民心。随后项羽率大军入咸阳,火烧咸阳宫,分封诸侯,刘邦被封为汉王,都南郑(今汉中),长安地区暂归雍王章邯管辖。不久后,刘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击败章邯,重新占据关中,以长安地区为基地东进,最终建立汉朝,为后来长安成为汉都埋下伏笔。
春秋战国至秦朝的长安地区,虽未成为统一王朝的正式都城,却因其地理优势和历史积淀,成为秦崛起的根基、秦帝国的南翼,更见证了从分裂到统一的历史转折。这里的遗迹(丰镐遗址、阿房宫遗址、秦始皇陵兵马俑)、人物(商鞅、秦始皇、刘邦)与传说,共同构成了长安作为“十三朝古都”的最初篇章。
西汉长安城的未央宫,曾是张骞出使西域的起点。这座宫殿的前殿遗址高出地面15米,东西长200米的夯土台上,础石的排列尚能看出大殿的柱网结构。站在未央宫遗址的土塬上,能望见不远处的建章宫太液池遗址,池中“渐台”的残垣断壁,让人想起王莽被斩于此的悲壮。长安城的东市与西市遗址,出土过“半两”钱范和西域风格的琉璃珠,印证了《史记》中“长安诸陵,四方辐辏并至而会”的繁华。
唐代的长安城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面积达84平方公里,人口百万。朱雀大街宽150米,从明德门延伸至皇城朱雀门,将城市分为东西两部分。如今的西安城墙是明代在唐皇城基础上扩建的,周长13.74公里,共有18座城门,其中永宁门(南门)保存最为完整,箭楼与城楼之间的瓮城,仍能让人想象出“瓮中捉鳖”的防御智慧。
在碑林博物馆的石刻艺术馆里,《开成石经》的碑刻整齐排列,这是唐文宗为校正儒家经典而刻,共114石,65万余字,历经千年风雨仍字迹清晰。而《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则记载了基督教聂斯脱利派在唐代传播的历史,碑文中“真主阿罗诃”的字样,见证了长安作为国际都会的包容。
文脉永续:人物故事里的精神传承
古代先贤的生命印记
商鞅:变法强秦的奠基者
商鞅(约前390—前338年)在秦孝公支持下,于咸阳推行变法,其中“废井田、开阡陌”“奖励耕战”等措施,使关中农业生产力大幅提升,秦国迅速富强。虽商鞅最终因触动旧贵族利益被车裂,但变法成果巩固了秦国对关中的控制,为长安地区成为帝国核心奠定了基础。
秦始皇:关中掌控天下的战略家
秦始皇虽定都咸阳,但高度重视长安所在的渭河南岸,除修建阿房宫外,还在骊山(今西安临潼)修建自己的陵墓(秦始皇陵),动用70余万人,历时39年建成,兵马俑坑(位于陵墓东侧)作为陪葬坑,展现了秦帝国的军事实力,也成为长安地区最震撼的秦代遗存。
刘邦:约法三章定关中
刘邦进入关中后,在霸上与百姓约法三章,废除秦的苛法,赢得关中民心。这一举措不仅为他后来重返关中、争夺天下奠定基础,也让长安地区首次与“仁政”“民心”等政治理念相连,成为后世王朝以德治天下的范本。
李白与杜甫:诗魂寄长安
西安的街巷里,处处可见历史人物的身影。太白南路的尽头,终南山的云雾中藏着李白的足迹。这位曾在长安供奉翰林的诗人,在兴庆宫的沉香亭写下“名花倾国两相欢”,也在曲江池畔与贺知章金龟换酒。如今的曲江池遗址公园里,“饮中八仙”的雕塑群重现了当年的风流,而大唐不夜城的灯光里,仿佛能听见诗人们吟哦的回声。杜甫在长安的十年,留下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千古名句。他居住过的少陵原,如今仍有杜工部祠,祠堂里的杜甫塑像目光悲悯,仿佛仍在注视着人间疾苦。碑林博物馆中保存的《杜工部集》刻本,是后人对这位“诗圣”的致敬。
冯从吾:关中书院的文脉传承
明代的冯从吾在宝庆寺讲学,后来创办了关中书院,成为明清时期西北最重要的教育场所。书院内的“允执厥中”匾额,是明清学者探求真理的见证。如今的关中书院旧址已成为西安师范学校的一部分,琅琅书声延续着千年文脉。
近代红色记忆中的精神坐标
近代以来,西安的红色记忆同样深刻。1936年12月,张学良、杨虎城在西安发动兵谏,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张学良公馆的青砖小楼里,会议室的圆桌和沙发仍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墙上的地图标注着西北军与东北军的布防。而杨虎城止园别墅的会客厅里,那盏吊灯曾见证过两位将军深夜密谈的身影。
八路军西安办事处旧址的七贤庄,青砖灰瓦的院落里,周恩来居住过的房间陈设简朴,桌上的煤油灯曾在无数个夜晚亮至天明。1937年至1946年间,这里成为连接延安与国统区的桥梁,办事处的同志们用密写药水传递情报,用骆驼队运送物资,无数青年从这里奔赴延安,走向抗日战场。办事处纪念馆里保存的一件破军装,袖口和肘部都打着补丁,却承载着共产党人艰苦奋斗的精神。
传说织就的文化肌理
周秦时期的长安记忆
周穆王与西王母的传说
西周时期,周穆王曾从镐京出发,西巡至昆仑山,与西王母相会于瑶池,留下“穆王西征”的传说。虽为神话,但反映了丰镐作为西周都城时,已与西域有文化交流。
牛郎织女的起源地
传说西周时,镐京郊外的斗门镇(今西安长安区)是牛郎织女故事的发源地,当地至今有“石婆庙”(织女庙)和“石爷庙”(牛郎庙),相传为汉武帝所建,印证了周秦时期长安地区对天文和神话的早期想象。
汉唐古迹的传奇色彩
大雁塔的雁塔题名
西安的每一处古迹几乎都附着着动人的传说。大雁塔的“雁塔题名”故事,说的是唐代新科进士会在慈恩寺塔下刻名留念,白居易27岁中进士时曾写下“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的诗句。如今塔壁上仍能看到模糊的题名痕迹,而民间相传,触摸这些名字能带来好运。
小雁塔的裂而复合
小雁塔的“裂而复合”更是充满传奇色彩。明成化年间,西安地震导致塔身裂开尺余宽的缝隙,三十年后又一场地震,裂缝竟自行合拢。寺内僧人说这是佛祖显灵,而现代建筑学家则解释为塔基的柔性设计在地震中起到了缓冲作用。无论真相如何,这个传说让小雁塔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钟鼓楼的晨钟暮鼓
钟鼓楼的晨钟暮鼓曾是西安城的时间坐标。传说钟楼的大钟敲响时,三十里外的咸阳都能听见,而鼓楼的二十四面大鼓则对应着二十四节气。如今,每天清晨的仿古开城仪式上,钟鼓齐鸣,仿佛能穿越时空,回到那个“万方来朝”的盛唐。
古今交响中的永恒魅力
站在西安城墙的垛口边,向南望去,秦岭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那是《诗经》里“终南何有,有条有梅”的终南山;向北俯瞰,陇海铁路的列车呼啸而过,与两千年前的驰道在此交汇。护城河的水波里,既倒映着明城墙的青砖,也晃动着现代楼宇的玻璃幕墙。
回民街的羊肉泡馍蒸腾着热气,老孙家饭庄的铜锅里,百年老汤翻滚着关中的味道;永兴坊的摔碗酒,摔出的是陕北汉子的豪情,而咖啡店里的年轻人,正用笔记本电脑书写着西安的新故事。
从丰镐的礼乐到秦汉的雄风,从隋唐的包容到近代的觉醒,西安的历史从未断裂。这座城就像一棵老槐树,深扎在关中平原的土壤里,根系汲取着八水的滋养,枝叶沐浴着秦岭的阳光,每一圈年轮都记录着时代的变迁,却始终保持着生命的旺盛。
当又一轮明月爬上大雁塔的塔尖,月光穿过钟楼的窗棂,洒在八路军办事处的青砖地上。这月光曾照亮过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城墙,也曾映照着唐太宗批阅奏折的烛台;曾见证过玄奘西行的背影,也曾温暖过八路军战士的家书。在西安,过去从未过去,它就藏在每一块城砖里,每一眼泉水中,每一声秦腔的嘶吼里,等待着与每一个走近它的人,进行一场跨越千年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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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文杰,生于长安农村,毕业于西安市农业学校,为西安市农业农村局退休干部。中共党员。社会爱心人士,三农题材作者,曾发表多篇散文、诗歌或纪实文章、报告文学以及摄影作品等。
陕西省职工作协会员,西安市诗书画研究会理事,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北京润墨斋书画院院士。北京墨海书画院高级院士。网络作家,当代优秀文学家。
作者写作方向:
重拾传统文化,挖掘历史遗留。
关注三农题材,野说风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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