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大理
贾洪国
车轮碾过滇西的山峦,当苍山的轮廓在天际线后缓缓退去,洱海便如一枚遗落的蓝宝石,骤然撞入眼帘。
此行由德宏始,战友邹建华驱车相伴。我们拜谒远征军忠魂长眠的墓园,在滇西抗战博物馆里触摸历史的沉重刻痕。一路西行,过腾冲,越保山,心之所向,唯有大理——既为探望驻家于此的老战友,亦为奔赴苍山洱海那场魂牵梦萦的邀约。建华曾说,大理,是一生不容错过的驿站。渐近古城时,我们于车中悄然清空心绪,仿佛一只空空的竹篮,只为放下尘世杂念,好盛装大理的气息——那百花的馥郁、历史的厚重,以及流云、清风、明月织就的万千气象。
大理,这座千年古城,静默如一位阅尽沧桑的老者。青石板路蜿蜒,白族民居素雅,深巷幽长,每一寸肌理都浸透着时光的芬芳。我仿佛听见,有唐风宋韵自《诗》《书》《经》的源头流淌而来,儒道的脉息、佛国的梵音,在雕梁画栋间低回。摩崖碑刻,石窟经院,那些消逝的过往与遗存的印记,如此清晰,触手可及。
及至薄暮,浩瀚洱海铺展眼前。万家灯火次第点亮,如星辰坠入深沉的墨蓝,浮沉于粼粼波心,整个世界被温柔的夜色轻轻揽入怀中。月轮初升,银辉漫洒湖面,与远处苍山朦胧的剪影相映成趣,凝成一幅流动的水墨。
忆起两年前,长子驾车伴我前往丽江拜望战友,原定次日与大理的战友耿中伟、王丽雄相聚。奈何疫情骤起,静默令下,只得匆匆乘机折返川中。那次大理于我,终究只是一次仓促的擦肩。
然而,这惊鸿一瞥,却在我心湖投下深长的涟漪:富饶的土地、明丽的河川、澄澈得仿佛能融化灵魂的碧空、恣意翻涌的白云、慷慨泼洒的阳光……何处能比此地,更值得以平静安宁之心去珍重守护?
苍山的黛青,洱海的靛青,天幕的蓝青,在这里晕染交融,调入了云的白、月的白、雪的白、银的白。连蝴蝶泉畔的山歌,也仿佛染上了白族人的色泽,柔韧、绵长,荧荧如月华,将瞬间定格,深埋心底。
洱海是古城荡漾的魂魄,苍山则是它坚毅的脊梁。十九峰连绵,云雾缭绕,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山水长卷。沿山径徐行,清冽之气涤荡肺腑,心灵似被山泉濯洗,澄澈空明。伫立峰巅俯瞰,洱海如镜,古城若隐若现,那一刻,唯有内心的安宁与满足,如风般充盈。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风花雪月”四字,已将大理的悠然与万种风情烘托至境。上关的风令人欲乘风归去,下关的花使人沉醉不知归路,苍山的雪可娱情寄傲,洱海的月最是赏心悦目。
大理是柔软的。一伸手,仿佛便能掠到一缕温软的花香,一片未及化雨的云絮,一丝若隐若现的甜蜜。望着大理战友和家人平静含笑的眼眸,我几乎难以想象,这片温柔乡也和我们戎装戍边的第二故乡亚东一样,曾是金戈铁马的烽烟之地。这拂面的和风,当年曾卷动猎猎战旗;这湛蓝的晴空,也曾被萧萧狼烟撕裂。
是的,大理曾固若金汤。巍峨的古城墙,内夯土石,外砌特制城砖,粘合之物竟是蛋清与糯米——这些滋养生命的寻常之物,不可思议地筑起了坚不可摧的屏障。南北城门外护城河宽阔,更有洱海苍山为天堑。昔日骁勇善战的大理,已凝为历史的剪影。当岁月流转,将逼人的烽烟尽数吹散,大理便蜕变为一处温柔可亲的游览之地。
娴静从容的洱海之畔,更有一种闲庭信步的悠然。有时,大理与洱海的气息显得过于阴柔。仿佛高原上那略带潮湿的空气,滋养出一种浅吟低唱的姿态。它宛若一位身着东方旗袍的风情女子,怀抱琵琶,在低眉的温柔里巧笑嫣然。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带着小家碧玉的别致风韵。举手投足间,沉淀着千年精华,看似举重若轻。它盛载千古风流,却又色彩明艳,在古典的眉目间,不经意便向你投来暗含秋波的惊鸿一瞥。
途中偶遇两位爽朗的贵阳女驴友小妹凤和晶,搭车同行。快人快语的刘晶道:“来大理,先阅人间烟火,再品风花雪月。”欲纵览大理,确需从这烟火风月入手。而要解读它的灵魂,则不能不深入白族村落。须得黎明即起,当晨曦尚在梳妆,古村寨中央那棵大青树下,汲水的男女已踏露而来。井边早市,千年如一日,摆着简单的蔬果山鲜,交易着最本真的市井生活。那份原始与古朴,便是古城血脉的源头。
为贴近这份古朴,建华安排我们宿于古城旁的民宿。主人们或已参透,或正领悟,将时光与阳光细细搅和,随心所欲地雕琢、摆弄生活,栉风沐雨,模塑着自己与内心的情绪。这里,最宜聆听大理最古老的故事、最悠远的誓言、最虔诚的承诺,以及那被信仰浸透的茶马古道余音。
夜游古城,是诗意的行走。一半在人间烟火里,一半在风月无边中。大理人的激情,属于月影下圣洁的雪山,也属于暮色中璀璨的灯海。白日里,他们蜗居于黑白灰的古老民居,质朴安然;夜幕下,生命便绽放在七彩霓虹编织的梦幻里,绚丽而浪漫。
漫步其间,只要静心体味,欢愉便无处不在。择一处清幽茶馆,点一壶香茗慢品,任茶香在唇齿间萦绕。倚着雕花木窗,看溪水涓涓,赏花木扶疏,窗外人影绰绰。白族三弦的天籁之音袅袅传来,与茶香交织,谱成一曲悠扬的岁月长歌。
大理有一种淡然的西藏高原气质。但她的气质没有西藏高冷。没有西藏的突飞猛进,她是一点一点的蜕变,追赶时代,从而让人赞叹。大理古城中有古桥、古井、古巷。古塔、古民宅、古寺院。还有古典园林等“古字头”的物质文化遗产。
青石板铺就的街巷纵横,连接千家万户;从苍山流下的溪水穿城而过,汇入洱海;文献楼、南城门楼、五华楼、北城门楼,沿着古城南北轴线依次排开。古城南门外,文献楼楼额高悬的“文献名邦”匾额令人瞩目,寓意着大理古城典籍厚藏、人才辈出。
几乎家家院墙都会吊出凌霄花或红的、紫的三角梅,还有老土坯墙缝里茂生的蕨根草,巨大的仙人掌,茵在残瓦脊上的绿苔。至于雏菊及雅淡一点的龙头塔花,插在陶罐里,有的供在神龛位,有的摆于茶座上。
我想任何人如果在这里待上一阵,都是很容易融入这个风姿绰约的小城。也难怪人们看了大理和洱海,就发出这样的感叹:可惜此生憾,不在大理居。
大理和洱海是一个需要慢慢品味的地方。浮光掠影,惊鸿一瞥,只不过是一些花花草草,古老的建筑和些许的楼台亭阁。或许建筑可以复制,可是,它的韵味与风情永远无可取代。
含蓄而温和的大理,始终没有把壮志磨掉,发展耐心持久。小城反而越来越变得旧貌新颜,时尚大气,欣欣向荣。大理是古城,是有历史风韵的,更有从容、随意、简约。又饱含着淤积后的沧桑、柔和之美,蕴含着清高的坚韧。
假如把大理当作一本书,这本书是放在历史高处,用羊皮压了银色花边,被无数双手摩挲过,让喝过青稞酒的无数张嘴亲炙过的精装本,放在文化的高原上,更放在心灵的高原上。份量甸甸,被历史老人抒写得行云流水,又坎坷跌宕,读起来依然是浩浩汤汤、激流回旋。
离开大理是黎明时分,老战友邹建华和两位贵阳女驴友送我到大理火车站,车站正在改造,拍的照片也不尽如人意,但与老战友在大理留下的
美好回忆,真的值得记录下来浏览回忆!
(注:本文插图均由刘晶胡拍摄)
作者简介:
贾洪国:1968 年生人,西藏军旅五年,双流县报记者十年。出版有个人文学集《 一花一世界 》《 人生足迹 》 《 风兮雨兮》。近年来,主要精力用于采写《寻访战友故事集》,目前已完成了《军旅宥坐——寻访战友故事集》两册,50万字已汇编成书。因为“人在变老,军旅的记忆却永葆青春!”把文字当成爱好经营,把生活当成诗意品味,一念花开,一念云起,在时光中拈花微笑,能穿透岁月漫漫的尘埃。州省诗人协会会员、贵州省散文学会会员、贵州省纪实文学学会会员。

作者:贾洪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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