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荆州古城墙上,脚底下是五百年前的老砖头,手摸上去糙得很,带着一股子土腥味。这城墙真不是白叫“铁打”的,高的地方快有十米,拐弯的地方还有瓮城——听老人说,以前敌军要是冲进瓮城,把前后门一关,就成了瓮里的鳖,想跑都难。墙根儿还有不少藏兵洞,窄窄的洞口能钻进人,以前守城的士兵就躲在里面,瞅准机会往外射箭。这些玩意儿凑在一起,难怪古时候那么多仗打过来,这城还能立着。
三国时,赤壁大战、夷陵之战都跟这儿有关系。站在宾阳楼的门洞里,风一吹过,好像能听见远处的喊杀声。不过现在城墙上早没了士兵,倒是常有老头老太太坐着马扎休息,说笑着聊家常。城墙根下种着不少树,春天开花的时候,粉的白的缀在灰砖上,倒比史书里写的“金戈铁马”多了点烟火气。
前两年,城墙东南边那尊关公铜像搬走了,好多人说可惜,我倒觉得挺好。那铜像金灿灿的,二十多层楼那么高,杵在平地上,把远处的风景都挡住了。现在站在门楼上往东南看,能一直望到天边。大平原上的庄稼地一片绿,起雾的时候,真像古诗里说的“气蒸云梦泽”,朦朦胧胧的,心里能静下来。这种空阔,比看个新雕像有意思多了——毕竟荆州的故事,从来都不是靠新东西撑着的。
从城墙下来,拐个弯就到了荆州博物馆。这地方我经常去,每次都能在那些老物件跟前站半天。最让人叫绝的是楚国的漆木器,比如那个虎座凤鸟悬鼓,两只老虎趴着当底座,上面站着两只凤鸟,鸟嘴里还衔着鼓架,红的黑的漆涂得亮闪闪,花纹细得像头发丝。听说这玩意儿是两千多年前的,那时候没机器,全靠手一点点雕、一点点画,怎么就想到把老虎和凤鸟凑一块儿?还有那个羽人,人身子,鸟爪子,手里还抓着龙,看着就像能飞起来似的。
玉器也有意思,有个“人乘龙形玉佩”,巴掌大的一块玉,雕成一个人骑在龙身上的样子,龙的身子弯弯曲曲,鳞片都刻得清清楚楚。玉的颜色是那种淡淡的黄,摸上去温温的,不像石头那么凉。讲解员说,这是楚国人信的“神仙”模样,他们觉得人能骑着龙上天。想想那时候的人,对着一块石头琢磨半天,把心里的念想全刻进去,这种巧思,现在的机器再精密也做不出来。
博物馆里还有不少日常用的东西,比如装酒的漆壶、吃饭的木碗,上面都画着花纹。别看是过日子的物件,一点都不含糊,连碗底都刻着小图案。这大概就是楚人的性子,不管是打仗的兵器,还是吃饭的家伙,都得弄得漂漂亮亮,透着股子讲究。
走在荆州城里,老城墙和新马路挨着,博物馆的玻璃展柜里,两千年前的漆木件还亮得能照见人影。这地方就是这样,新的旧的挤在一块儿,却不别扭。就像城墙上的砖,有的是明朝的,有的是后来补的,踩在上面都是踏踏实实的感觉。
其实荆州的好,不在那些热闹的景点,而在这些能摸着、能看着的实在东西里。老城墙让你知道以前的人怎么守城,博物馆的老物件让你明白他们怎么过日子、怎么想事情。这些东西不用喊得震天响,就安安静静地待在那儿,你愿意走近了看,就能读出不少故事。
现在城里的年轻人,照样在城墙根下拍抖音,在博物馆门口打卡,但他们说起三国、说起楚国,眼里也有光。这大概就是荆州的本事,把几千年的日子,过成了现在的样子,不飘,也不沉,就这么稳稳当当地接着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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