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巩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世人多知他是文学家,其实他还是一位清廉有为的官员、一位卓有成就的史学家。请随我们走进江西省南丰县的曾巩纪念馆,领略其文豪之外的面向。
南丰名贤 文儒世家
说到江西省抚州市南丰县,首先令我想到的是这里产的蜜桔,个头很小,甜蜜十足,一吃就停不下来。唐宋时期,南丰蜜桔乃进献朝廷的贡品,而今早已进入寻常百姓家。
带着这一份甜蜜,我站在了盱江畔。盱江就是抚河。抚州,因抚河而得名。抚河是江西五大水系之一,其故道在大名鼎鼎的滕王阁下注入赣江,今天则由南昌市进贤县的青岚湖注入鄱阳湖。抚河发源于抚州市广昌县,一路向北流经南丰县、南城县、临川区,再进入南昌市。
我曾顺流而下,在广昌县聆听了广昌保卫战中红军战士为革命献身的故事,在南丰县游览了曾巩文化园,在临川区参观了王安石纪念馆、汤显祖纪念馆。
直到站在了盱江畔,我才注意到这条河流的名字有不同的写法,在广昌人们写作旴江,在南丰人们写作盱江,一个日字旁,一个目字旁,若不经人提醒,很难注意到差别。两者都有“大”的意思,旴江有《水经注》等文献的支持,盱江有《汉书·地理志》等文献的支持,古代两字并用。倒是当地人的解释颇为有趣,旴江流到南丰境内,有一条支流注入,于是就多加了一横成了盱江。
南丰县城主要在盱江西岸,东岸有一座南山,南山北麓有一处岩洞,相传这里便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与其弟幼年读书的地方。今天这一带已辟为曾巩文化园,我带着崇敬之心,叩开了文化园中曾巩纪念馆的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位于纪念馆大厅中央的曾巩构思写作的雕塑,其后的墙面上写着一句诗:“曾子文章众无有,水之江汉星之斗。”这是王安石写给曾巩的诗,盛赞曾巩的文章如长江汉水,如天上北斗,气象万千,世所难比。
纪念馆从曾巩的家世、仕途、文章、思想四个方面进行了详细的梳理。要了解曾巩其人,不能不了解其家族。南丰曾氏在谱系上远溯孔子的高徒曾子,世以儒学传家,至北宋英才辈出,在北宋政治史、文学史上均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南丰曾氏雅称“秋雨名家”,至今在南丰县城中还能看到有老房子的门楣上书写着“秋雨名家”四个字,自豪地告诉众人本家姓曾,是大有来历的。“秋雨名家”的由来,与曾巩的祖父曾致尧有关。
曾致尧这个名字,很容易就让人想到杜甫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辅佐明君、化风成俗,是古代读书人的梦想。曾致尧这一辈人,名字中都有一个“尧”字。他官至礼部郎中、户部郎中。宋太宗曾宴请曾致尧等大臣,提到经济恢复、府库充足时,太宗颇露得意之色。当时江南正遭遇旱灾,曾致尧当即奏对:“未及江南一夜秋雨之为富也”,倘若江南下一夜秋雨,就能缓解旱情,百姓得粮而生,这不是更值得高兴的事吗。
曾致尧之子曾易占虽然官职不高,亦留下千古美名。知信州玉山县(今江西上饶玉山)时,曾易占很有政绩,却为知州钱仙芝不喜。钱仙芝要给各知县考评,以此为由向曾易占索贿,贿至则有优秀的评语。曾易占断然拒绝,反遭钱仙芝的诬告,此后虽然被查实受冤,却因此罢官,闲居乡里十二年而逝。
祖父、父亲身上关心黎民生计、坚持清白从政的品质,我们还将在曾巩身上清晰看到。
带经而锄 玉汝于成
唐宋八大家中有三位江西人,王安石是曾巩的同辈,欧阳修是曾巩的长辈,是他毕生敬重的老师。《宋史》记载曾巩“年十二,试作六论,援笔而成,辞甚伟。甫冠,名闻四方,欧阳修见其文,奇之。”欧阳修对这位学生寄予厚望:“过吾门百千人,独于得生为喜。”
曾巩十二岁时作的“论”,是科举考试的科目之一。在北宋这一科举社会中,读书人要出人头地、跻身仕途,必须经过科举考试,因此很早就要投入准备,何时才能鱼跃龙门,“十年寒窗”已是用时较少者。曾巩得到功名,是在嘉祐二年(1057年),这一年他三十九岁。
在十七岁至三十八岁期间,曾巩经历了多重变故:父亲失官、应试不中、身患重疾、父亲去世。曾易占去世后,曾巩上有继母,下有四个弟弟、九个妹妹,负担极重。好在得到洪州知州刘沆的帮助,他在南丰的南源买了一块田地。曾巩秉持着耕读传家的传统,“带经而锄”,利用农事间隙读书。
曾巩写于至和元年(1054年)的《学舍记》,交代了自己经历的种种变故,在家事纷繁的情况下,他在名为南轩的简陋草屋中捧书自学:“得其闲时,挟书以学,于夫为身治人,世用之损益,考观讲解,有不能至者。故不得专力尽思,琢雕文章,以载私心难见之情,而追古今之作者为并,以足予之所好慕,此予之所自视而嗟也。”
由这段话,我们可知曾巩的志向实在不小,他读书是为了习得修身之道、治世之方,他写作力求独出己见,要与古今名家并肩,只是由于家道中落、时运不济,他暂时未能实现自己的志向。
当有人说他的南轩寒酸不堪时,他不以为意,居于卑巷穷庐,身穿简陋衣裳,吃着野菜粗饭,曾巩内心坚如磐石,因为他有志向,他在等待一个实现志向的时机。
时机终于在嘉祐二年来到。命运让曾巩备尝艰辛,这次要给予他巨大的甜蜜。曾巩携弟弟曾牟、曾布、曾阜,妹夫王无咎、王彦深进京赶考,六人全部中举,南丰曾氏一门同榜六进士轰动朝野。
值得一提的是,嘉祐二年中举的进士还有苏轼苏辙兄弟、张载、程颢、吕大钧,这一榜被称为“龙虎榜”,群星灿烂。这批进士此后的人生轨迹多有交集,结成一个互动频繁的网络,要理解北宋的文学、政治是无法脱离这一网络的。
曾巩的第一个官职是太平州(今安徽当涂)司法参军,写于此任上的《思政堂记》可以看成是贯穿其整个仕宦生涯的为政理念。
嘉祐三年(1058年),曾巩路过池州(今安徽池州),参观了池州知州整修完毕的思政堂,此堂居北,知州在南边的大堂处理政事,退堂后回到思政堂中思考自己的为政。
曾巩认为,为政“始于思”,继而“得于己”,“得于己,故谓之德。正己而治人,故谓之政。政者,岂止于治文书、督赋敛、断狱讼而已乎?然及其己得矣,则无思也;已化矣,则亦岂止于政哉!”为政者,己身正才能正他人。为政者,要不断提升自己的道德境界,当到达很高的境界后,其政必合于道,不必再事后思之,而其政的影响力也不止于实际事务,而是能影响一个地方的社会风气。
关怀民生 清正廉洁
在“正己而治人,故谓之政”的观念下,曾巩为政多有成绩。他曾在馆阁中任职,但更多时间是在各地任职,足迹遍布越州(今浙江绍兴)、齐州(今山东济南)、洪州(今江西南昌)、福州、明州(今浙江宁波)等地。
我们不必一一列举他在各地的政绩,只需以二三事为证,便可知道他如何关怀民生、清正廉洁、公忠体国。
元丰元年(1078年),曾巩就任福州军州事兼福建路兵马钤辖。北宋延续前朝之制,设有“职田”,职田免税,允许租赁,地方官从田租中可获得相当可观的收入。当时福州虽然没有职田,但官府开辟了一个菜园子,收获的菜拿到市场上出售,每年也能赚三四十万钱。尽管这是福州行之多年的旧例,但曾巩知道此事后心有不安,他说:“太守与民争利,可乎?”官员不缺这一份收入,官办的菜园子却会损害普通菜农的利益,他下令停办菜园子,继任者均遵其令,未再恢复。
当时福州寺庙众多,庙产丰厚,要控制庙产就需成为庙主,而庙主要得到官府承认,由官府颁发凭证,一些人动起了歪脑筋,竟为此贿赂官员。曾巩提出改革办法,令僧众相互推选,选出住持后,当面颁发凭证,以此堵塞官员受贿的可能。与此同时,还加强对僧众的管理,严肃处理其贿赂行为。
元丰二年(1079年),曾巩从福州到明州任职,明州是宋代海上丝绸之路上的重要港口,外商云集。他们在明州登岸后,往往要先去拜访明州知州,并馈赠礼品。曾巩礼貌地拒收了礼品,向朝廷建言应明确规定各地官府不得接受礼品。他并非为保全自己的清誉而拒收,而是站在国家的角度思考,收受礼品会给外商留下什么观感,应向其展示大国“轻财重礼之义”“尚之以义,绥之以仁”。
曾巩纪念馆内有一件复制的《局事帖》,原件为私人藏家所有。《局事帖》是今天我们能够见到的曾巩唯一传世墨迹,字迹工整,笔画劲挺,恰如其人,平和坚韧。据书画鉴定大家徐邦达的考证,该帖为曾巩在越州通判任上所写的一封书信,时间当在熙宁十年(1077年)之前。曾巩在信中感谢收信人推荐自己回京任职。
任职明州后,曾巩又到亳州任职,时间不长,除暴安良,恢复当地治安。元丰三年(1080年)九月,朝廷下令曾巩移知沧州,途经汴京时,获得宋神宗赏识,终于回京任职,次年迁史馆编修。
在纪念馆中看到曾巩的史学思想时,我不禁感叹,曾巩真是一座丰富的宝藏,文学之外不仅有政事,还有史学。他奉命编修《五朝国史》,即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宋仁宗、宋英宗五朝史事,尽管第二年他就辞去此职,书稿未成,但时人道出了他的史才。友人林希在《曾巩墓志》中说:“近世修国史,必众选文学之士,以大臣监总,未有以五朝大典独付一人如公者。”
曾巩认为良史应有“四必”:“其明必足以周万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适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难知之意,其文必足以发难显之情。”
读曾巩的文章,我常觉得难,有时要读好几遍才知其意,因为他常有独到的见解,切入的角度不同于俗,正所谓“其文必足以发难显之情”。这种先苦后甘的阅读感受,不够淋漓极致、潇洒得意,却有艰辛登山终于看到山顶日出的乐趣。
参观完纪念馆,我又到读书岩看了看,有朱熹手书的“书岩”“墨池”字迹。我不禁想到纪念馆中提到的朱熹对曾巩的评价:“予读曾氏书,未尝不掩卷废书而叹,何世之知公浅也!盖公之文高矣,自孟、韩以来,作者之盛,未有至于斯。”
“何世之知公浅也”,朱熹此语颇有惋惜之意。其实,曾巩不止文高,德亦高,他是一位宗匠、一位廉吏,一篇常读常新的文章。(易舜)
来源:中国纪检监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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