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立秋之后,早晚渐渐有了凉意,我结束了暑期的旅程,并陆续整理完了旅行笔记。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我的忘年交——广汉著名画家、策展人罗锦华老师,发来一篇他近期写的短文。仔细读来,心中颇多感慨。

文章流淌着浓浓的怀旧之情,源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他与徒弟在温江城郊一家名叫“猪脸”的小饭店吃饭时,与美丽店主阿珍的一面之缘,以及后来对她命运的默默牵挂。人生浮沉,百味杂陈。已至耄耋之年的罗老师,对四十多年前这样一段平凡往事,仍保有如此深刻的记忆与生动的讲述,足以见证一位艺术家细腻丰沛的情感,以及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悲悯与善良。

在时代的洪流中,渺小的个体如尘埃一般,终究会被推着向前。但生命又是如此顽强,只要坚持一份坚韧与热爱,哪怕是最普通的人,也能发出属于自己的微光。我相信,“猪脸”与阿珍的故事,不仅是罗老师个人的年代印记,也是我们共同对逝去岁月的温暖回望。再次谢谢罗老师的信任!

《猪脸》
阳春三月,川西油菜花盛开,极目望去、大地金光闪烁,远处、缭绕的炊烟漫过竹梢融入云雾中。我坐在学生小波的老式吉普车上,欣然观赏徐徐往后移去的花海。到一个小镇路边,小波在公路旁的空地停好车,其时,路边早已停靠了一溜顺的货车、板车、三轮车、自行车,足显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给人们带来的愉悦。

卤猪肉的香味沁人肺腑,我们走到一个用斑竹捆绑支抻、上面盖了水泥瓦的简易工棚、典型的四川苍蝇馆子,拐角处用竹杆支起,挂上一块长三尺宽一尺的布招,上书“猪脸”二字、兰底白字、在空中摇晃,特别醒目。注目良久、思索“猪脸”的涵意。“老师、今天专程带你来品尝川西第一绝的猪头肉”。小波嘻笑着对我说“呵!明白了,猪脸就是猪头”我这才回过神来。“这名有意思嘛,我给这个店起的名”。小波很得意地望着我。“嗬!有趣!有趣!简直绝了,佩服!佩服”。我发至内心的赞美他。“老师过奖了,都因得你真传。”小波倒是回得很真诚。
这店室内很小,除了厨房杂七杂八的物件、摆上两个小方桌,几个竹凳子就挤满了整个空间。好在工棚外面公路也有十多米远的空地,七、八张呲牙裂缝的小木桌放置于此,很多烂竹凳,破竹椅随处都有。已有十多二十人在海吃海喝,边吃边说,口水瀑溅、脸红筋胀、兴奋异常。靠边的菜地旁两个胖子已喝得二晕二晕的划着拳:“哥俩好哇!八个八个巧呀!酒端倒嘛!”两人都光着膀子,酣畅淋漓。隔壁桌两个上了点年纪的人,其中一人右手握着半尺长的黄铜烟杆,烟嘴对着唇吸一口、两个鼻孔冒出的青烟绕着圈向上消于尘雾。然后,左手端起土碗猛喝一口,张开嘴:“哇!痛快!“另一人也喝一大口。“来!满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方显男儿本色!”另一桌,两个像是基层干部,很有点涵养、白衬衣干净整洁、皮鞋擦得透亮,右手握竹筷,夹上一片薄薄的半透明的耳叶、慢慢的送进嘴里、细细品味。“不摆了、美味哟!”另一人附和道:“我啥子大酒店各种高档菜都吃过了,嘿!就没得这个耳叶吃起来过瘾,又软又脆又香、刀功又好,薄如蝉翼,绝了!绝了!”

“喂!小波老师来了哈!请坐、请坐,今天吃点啥子呐?”话语刚落,一个年轻女人已笑盈盈地站在面前,小波回道:“来一盘麻辣耳朵,一盘猪拱嘴、一笼粉蒸脸泡肉,一碗血旺粉丝汤,味道弄巴适哈!我特别请老师来品尝的。”女人甜润的声音回道:“要得要得!”转身离去。轻盈、丰满、中等身材、富有弹性的臂部随脚步移动,显示着女性的青春活力。兰印花布手帕把黝黑的长发扎在脑后,随身躯而有节奏的飘动。贵州兰染粗布上衣,青色长裤脚边绣着红色小花,黑色布鞋的沿口点缀着翠绿色叶片,浓浓的民族风味更体现山野仙姑之美。“老师、美吗?这女人真的很漂亮,你看嘛、来吃饭的人都想多看她几眼,边喝酒边看着她,真是秀色可餐哟!”小波见我如痴如醉看着女人的背影笑着对我说:“她叫阿珍,苗族,是贵州遵义山里的人,你看那个胖子锅儿匠嘛,姓朱、都叫他朱儿,去年他到贵州用五千块钱给阿珍家里作聘礼就把人带回来了。俩个人倒是配合得好,朱儿能干、他的卤菜在这方圆几十里是出了名的。阿珍勤快、贤惠、温柔、善良,又漂亮,自从阿珍来了后,这个苍蝇馆子生意爆好,两个人从早到晚忙不过来,阿珍招财,这娃朱儿福气好啊”。

“小波老师,你点的菜来了哈!”我的思绪还沉浸在小波的话语间,阿珍已来到桌前、只感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凉拌麻辣耳朵的香味已不复存在。此时,我对这小馆子川西第一绝的猪头肉已豪无感觉,阿珍纯真、直朴的美牵引着我的心灵随她身影而游移,她圣洁的灵魂透过传神的眼目让人深深颤栗,浅浅的微笑抚平了我历经生活磨难的精神创伤。“阿珍,这是我的老师,著名画家!”小波向她介绍了我。“哎呀我们这儿又脏又乱,画家老师见笑了哈!“阿珍甜润的声音停留在时空的瞬间,浸入心扉。

灶台前,朱儿左手握大铁锅木把,右手举着长长的铁瓢,在锅里不停的翻搅,圆球般的光头上热气升腾,汗滴飞溅、光着膀子,油光光的围腰罩在圆鼓鼓的肚皮上。顷刻间,左手握住铁锅在空中晃动两下.右手举着铁瓢将炒好的美食扒进备菜桌上的盘里。“爆炒脸泡肉好啰,阿珍上菜!”朱儿沙哑的大声吼了一句,迅急转身到灶台边,用铁纤在炉膛里翻江倒海般乱通一气,顿时、煤渣四溅,然后用铁铲铲上煤倒进炉膛、“嘭”一声,火苗腾起然后将铁锅丢在炉膛上。一瓢菜籽油倒入锅中、香气四溢。

阿珍端着菜敏捷地穿梭于桌椅间、招呼客人、上菜、收碗筷。每天如此重复,无一刻空闲。光洁、细腻的脸上汗珠晶莹,胸前因汗渍湿透的衣服紧贴隆起的乳房更是性感迷人。在思绪恍惚中,我和小波吃喝完毕,该离去了,阿珍移步过来告别,那微微的笑、红红的唇、忽闪忽闪的睫毛,如深潭般传神的双目,永远永远刻在了我心里。

过了些日子,想再去那路边小馆,再品尝“猪脸”的美味.其实更是想再见到心心念念的阿珍。约小波开车前往,但他去了云南有事,且很长时间无法返回,只好放弃。一年后,小波驱车来见我,向我诉说:“老师,那‘猪脸’不存在了,朱儿挣了钱后头脑膨胀,无心经营,热衷于赌博。不到一年的时间输得精光,还倒欠一屁股债,债主不停上门催债,他一天东躲西藏,弄得阿珍没法过日子,突然失踪了。有人说她是逃回贵州老家去了,但愿她会是一个好的归宿吧!”我内心五味杂陈,多好一个山妹子呵,竟是如此悲怆的结局。

罗锦华老师近照
(备注:文中油画均为罗老师早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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