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盛夏,信阳大地被50余天的38度高温炙烤,南湾湖水位骤降四五米,裸露的湖床如龟裂的皮肤。当波光粼粼的库水退去二十余米,一座被淹没半个多世纪的古镇终于显露真容——这便是信阳人魂牵梦萦的冯家庄。
一、寻根之旅:水位下降后的探秘
9月5日,摩托车引擎声打破山野寂静。刘强老师沿着董家河镇的河道疾行,稻谷半黄,茶山叠翠,板栗枝头坠满刺球。在耙过塘村东南方向,他看见两个身影正在库心新露的沙洲上弯腰翻找——那是归乡的游民,在淤泥中打捞失落的记忆。
划船的老渔人指向水中鱼脊般的沙梁:“那就是冯家庄!这些天天天有人来找老屋基,摸门墩石,还有人捡到过清代的铜钱。”他的竹篙划过水面,搅碎一池倒影,仿佛划开了时光帷幕。
二、千年古镇:从明清繁华到水下故乡
明代的冯家庄已是商衢要塞。西大路穿镇而过,马蹄声终日不绝,商队由此往来鄂豫。镇中文昌宫香火鼎盛,东炎帝庙钟声悠扬,八里庙的戏台上唱着豫南梆子,仁圣寺的僧侣敲着木鱼走过青石板路。据《竹里谈录》记载,正德年间这里甚至出现万人朝圣的盛况,香火钱帛“堆积如山”。
古镇的肌理中深植着教育的血脉。光绪年间创办的五里墩小学堂,曾走出无数英才;曹氏、伍氏的族学虽未开学,却见证着耕读传家的传统。那些义学田产的年租明细(火神庙十石、了心庵三石五斗),至今仍在方志中闪着金色的光。
三、四大家族:沉浮之间的时代缩影
张家的善举至今仍在老人口中流传。明万历年间,张桥捐建十一座桥梁,被行人尊称为“桥官”。他的子孙更成为古镇骄傲:张如芝、张如蕙兄弟同登进士,朱红捷报曾贴满冯家庄的每一扇门窗。
曹氏的兴衰恰似一部微缩中国史。顺治年间,劫后余生的曹曰兴在恩山开荒三千亩,建起气派的“大夫第”。谁料三百年后,祖宅成了天主教堂,花园荒芜成田埂,只剩太湖石孤寂伫立。
伍家兄弟的宦海沉浮令人唏嘘。伍荫南“二十年未得升迁”的官场困局,与其兄伍茂桂“未任而卒”的人生遗憾,映照出传统士人在时代变革中的挣扎。
陈家则谱写了一曲英雄悲歌。1924年正月初九,陈详礼在马鬃岭的血战中独斗群匪,最终尸骨无存。他的牺牲让古镇第一次意识到:枪炮声正在逼近这座千年小镇。
四、水下回响:现代化进程中的文化根脉
1950年代,南湾水库的建设让冯家庄完成最后一次身份转换——从商贸枢纽变成“水底故园”。当移民们背着行囊走向高地,他们带走的不仅是家当,更是一个即将沉入水底的文明体系。
如今裸露的湖床像巨大的考古现场:破碎的青花瓷片与朽木交错,石磨盘半陷淤泥,学堂的门槛石上还留着深深凹痕。这些遗存正在诉说:所谓现代化进程,不仅是水库淹没的4000亩土地、8保800户人家,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的永久终结。
当寻根者在沙土中翻找祖宅坐标时,他们寻找的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更是精神意义上的锚点。冯家庄的沉没成为一个象征——在奔向现代化的列车上,我们都是提着故乡前行的人,而文化根脉的延续,永远需要某种具象的承载。
退水的南湾湖终将再次涨满,冯家庄将重归寂静。但那些被捞起的记忆碎片,已在新一代信阳人的心湖中投下涟漪——故土虽沉,精神不溺,文化根脉总会以另一种方式浮出历史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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