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昂然|旅行客
我在鼓浪屿的台阶上眯起眼。海风直接吹在脸上。手机里的海是干净的蓝。石缝里却有海腥味和一点铁锈味。我当时明白一件事:朋友圈只让我“看见”。旅行要我“靠近”。很多人只想看。我这次从湖南到厦门,就是想靠近。
清晨我上渡船。船身轻轻抖。海面像被揉开的锡纸。我从长沙来,我的口味重、辣、猛。厦门给我的第一碗是沙茶面。汤头很厚。味道不吵。我旁边的小伙子把蒜泥全倒进去。他说这样更有力。我笑了。味蕾会跟着地理走。靠海的城市把锋利藏在汤里。
岛上的光很细。我走进一条没有店招的小巷。木窗后有钢琴声。音色有点旧。我放慢脚步。镜头最爱的是明信片角度:日光岩的视野、红瓦白墙、被爬山虎缠住的阳台。我回头看,垃圾车在窄巷里倒车。报警声把音乐切开。这不是滤镜时刻。但这是日常。我想起一句常见评论:“鼓浪屿适合看,不适合住。”也有人回:“你不靠近,怎么知道不适合?”我更认同后者。靠近有时不体面。但它真实。
中午我去曾厝垵。我先闻味道。油锅的热气先到。海蛎煎一落锅,边缘马上卷起一圈脆。我切开一块。里面喷出的是海。摊主的手上有一层盐霜样的粉尘。他动作很快。我看他像在指挥一首小曲。旁边的女生举着手机拍土笋冻。她说“网传口感怪”,她觉得其实很清爽。我不争。食物有地域基因。喜欢与否不必吵。
和长沙比,厦门小吃更柔和,也更细。长沙是先给你一拳,再把你哄回去。厦门是慢慢推,后劲在尾部。我去环岛路。风比照片里更硬。我看到顺风的人像在飞。逆风的人像在搬家。我抓一把沙子。颗粒粗。它卡在凉鞋带里磨脚。我反而更清醒。有人说“厦门很适合散步”。也有人说“环岛路只是一条海边公路”。两种话都有道理。照片是坐标。脚步是尺子。你愿意让脚疼一会儿,地图就给你新的比例。
傍晚我回沙坡尾。潮水退到码头外。地面是一片湿黑。几只小舟侧躺。船腹有一条月牙形的反光。渔民把网拖上来。网上有碎贝和几只小螃蟹。酒馆里有人唱《旅行的意义》。声音不炸。像在屋檐下落雨。长沙的夜像一个热的保温杯。你随时能接到热气。厦门的夜像一个保温袋。热在里面。你要自己把拉链拉开。很多人说厦门“适合恋爱”。我觉得它更适合“练习安静”。
我在厦大白城的沙滩上走。我的脚印很快被浪抹平。我不觉得可惜。我又进芙蓉隧道。墙上的涂鸦一层盖一层。新的图案马上贴上来。这里允许改变。长沙则像一个马上要聊天的朋友。他把牌摊在桌上。厦门更像一本写给自己的日记。你看得见字。你不一定看得清心。这两种气质都成立。
我在南普陀寺门口看见一件小事。有人反复点不着香。风一扑就灭。一位老人把手围成一个小屋。火苗就稳了。我想起长沙的寺庙同样香火旺。长沙把火举得高。厦门把火护在手心。两地都不吝啬火。差别在方式。
关于“朋友圈骗人”,我也踩过坑。我以为鼓浪屿的老洋房都体面。我看到有的窗框掉皮。墙面有潮斑。我以为环岛路随手一拍就高级。我踩上去才知道逆风会把睫毛打结。我以为沙茶面像咖喱。我喝两口才知道它更像一场海边黄昏。它没有火烧云。它只有耐心。这些落差把我从预设里拉出来。预设会毁旅行。真实会救旅行。
我这次也整理了几个实用点。第一,我想拍干净的海,我就早上去。我避开正午。清晨的灰蓝更耐看。第二,我不指望鼓浪屿出现“无人巷”。我找不红的转角。我坐够十分钟。音乐和猫自己来。第三,我吃小吃不求多。我不一次点五样。我把胃留给下一条街。第四,我从长沙来,我对甜有偏见。我先试花生汤。我放下成见。糖度不是立场。甜可以把一天弯过去。
我一路对照常见评论。我用自己的路感去验证。其一,有人说“曾厝垵像庙会,不值得”。我在热闹里找到背光的小凳。我看摊主给一个小男孩多加了一颗花生。庙会也有细节。其二,有人说“鼓浪屿商业化严重”。我在一家不卖纪念品的书店里翻到一本移民故事。店主说书是家里留下的。他卖不卖看缘分。商业和故事可以并存。其三,有人说“厦门适合养老,不适合奋斗”。傍晚我看见有人戴着工牌在沙坡尾视频会议。风把他的PPT吹得像活地图。奋斗不是分贝。奋斗是你有没有给自己留一个呼吸窗。
我把厦门和长沙对照着看。我像在听一首歌的两个版本。长沙像现场版。鼓点响,人群喊。厦门像样带。旋律清楚,留白多。长沙教我在火里说话。厦门教我在风里听话。我离开时把两城的味道装进同一只口袋。我装剁椒的辣。我也装沙茶的暖。口袋不重。我知道我需要热烈。我也需要安稳。
我在回程车上删照片。我删掉为发而拍的。我留下有味道的。潮湿台阶。风中蜡烛。蛎壳边缘的一道亮。我希望朋友圈像凭据。它记录我靠近过。我不希望它只是名片。它不需要证明我见过海。它只要证明我在风里听过自己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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