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老家退休后,我便随儿子迁至陕西延安,暂居一年。初时心中颇有些忐忑,想着离了故土,人情风物皆异,不免忧虑。谁知一年下来,竟对此地生出几分不舍来。
延安地处陕北,属黄土高原。这黄土,与我河南老家的土地虽同属一脉,却又大不相同。河南的土,经年耕种,已被驯服得温顺;而延安的黄土,却仍保持着几分野性,沟壑纵横,梁峁交错,远远望去,如巨兽脊背般起伏。春日里,大风起时,黄沙漫天,打得人脸生疼。可奇怪的是,当地人却不以为苦,反倒笑着说:“这是黄土在跟你打招呼哩。”
住得久了,竟也觉出这黄土的好处来。黄土蓄水,宜于穴居,故延安人多住窑洞。我初住窑洞,颇不习惯,总觉得阴暗潮湿。谁知冬暖夏凉,远比楼房舒适。夏日里,外头烈日炎炎,洞内却清凉如水;冬日北风呼啸,窑内温暖如春。窑洞门前,多种几棵枣树或槐树,夏日绿荫覆地,秋来红枣满枝,自有一番朴素趣味。

延安的山,不像南方的山那样青翠欲滴,反而呈现出一种苍凉壮美之态。宝塔山、清凉山、凤凰山,三山环抱,延河蜿蜒其中。我最爱清晨登宝塔山,看朝阳从群山中升起,将黄土高原染成金红色。山上有一座古塔,始建于唐代,历经修葺,依然屹立。站在塔下,俯瞰延安城,新旧交错,古今并存,别有一番韵味。
延河的水,不算丰沛,却养育了这方土地的人民。河水浑浊,带着黄土的颜色,当地人笑称这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应有的颜色”。河边常有老者垂钓,一坐便是半日;孩童嬉戏,笑声洒满河岸。我常于傍晚沿河散步,看夕阳西下,河面泛起金光,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延安的吃食,粗犷实在,与我河南老家的饮食大不相同。这里以面食为主,饸饹、刀削面、油糕,花样繁多。饸饹面尤其值得一提,用荞麦面制成,佐以羊肉臊子,热腾腾一碗下肚,浑身舒畅。当地人吃蒜不加节制,每餐必嚼几瓣,初时我不习惯,后来竟也爱上了这辛辣滋味。
此地蔬菜水果不如河南丰富,却自有特色。延安苹果皮薄肉脆,汁多味甜,远近闻名;红枣个大核小,晒干后甜如蜜饯。每到秋季,市场上摆满了各色山货,核桃、杏仁、山楂,琳琅满目。我尤爱当地一种叫做“钱钱饭”的吃食,将豆子压成铜钱状,与小米同煮,简单却别有风味。

延安的文化气息浓厚,不只是因为那段红色历史,更因这里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安塞腰鼓、陕北民歌、剪纸艺术,都是此地人民智慧的结晶。我曾在街头见过老人剪纸,一张红纸,一把剪刀,片刻间便能剪出栩栩如生的图案来。陕北民歌高亢激越,唱的是黄土高原的苍凉与人民的豪情。每有节庆,必有腰鼓表演,鼓声震天,舞姿豪迈,观之令人热血沸腾。
此地人民,朴实憨厚,待人热诚。街坊邻居相见,不论熟识与否,总要打个招呼,唠几句家常。商店买卖,不缺斤短两;问路指道,不厌其详。我常去的一家面馆,老板知我是河南人,每次总会多给些面,笑着说:“吃饱了不想家。”这种淳朴人情,在当今城市中已不多见。


最令我惊叹的,是延安人对生活的热爱与坚韧。黄土高原生活不易,干旱少雨,土地贫瘠,但他们从不怨天尤人,反而以惊人的毅力改造自然,创造生活。山坡上层层梯田,沟壑中座座坝系,都是人与自然斗争的见证。他们笑对风沙,苦中作乐,这种精神,实在令人敬佩。
一年时光转瞬即逝。临别之际,我竟有些依依不舍。延安这座城市,不像江南水乡那样温婉,也不似沿海都市那般繁华,但它自有另一种魅力——那种扎根黄土、直面艰难的坚韧与豪迈。
回到河南后,我常常想起延安的黄土高坡,想起那里的窑洞、面食和淳朴的人民。两个地方,同属北方,风物人情却大不相同。河南是我的根,延安却让我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有时候我想,人生大抵如此,不必固守一隅,多走走,多看看,方能领略这世间的多样与丰富。
黄土高原上的那片土地,已经悄然成为我心中的另一个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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