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从成都出发,一路导航到阿西里西大草原。随着海拔不断攀升,炎热被一点点的抛之脑后。终于到了阿西里西大草原,推开车门一股凉意袭来,儿子脱口而出:“真是好凉爽啊!”——那清爽的滋味,仿佛一口咬碎了久闷的暑气。

车子轻缓地爬行在坡上,绿色铺天盖地漫卷而来,天空纯净如洗,将无垠的碧色一直铺向目力穷尽的远方。城市里的喧嚣与暑热,早已被远远抛在身后,这里只剩下青草铺展的寂静,间或鸟鸣滑过耳际,如清泉滴落玉盘。山路在草原上蜿蜒迂回,转过一弯又一弯,唯有苍翠的草地永恒不变,像大地铺开的最纯粹、最固执的绿毯。
想起去年甘南草原上那种辽阔无垠、车行草海似要驶向天际的开阔之感,令人心旷神怡。而阿西里西却不同,那连绵起伏的丘陵像大地安稳呼吸的胸膛,风景便在车子的起伏中悄然变幻,角度微移,眼前便是一幅新画——山峦在此处,真正成了风景的魂灵。
坐在草地中间,四望皆绿。我仿佛觉得自己也生出了根须,化作了这草原上无数小草中的一株,仰面承接着高天流云。风拂过面颊,吹送着悠远的寂静,也携裹着时光无声的流淌。目光顺着草叶的指向探向天空深处,白云悠悠,鸟鸣阵阵,一切仿佛都沉入了无言的澄澈之中。
我们三人随意散坐在草地上,仰头望着云卷云舒。时光竟似被这绿意浸染得浓稠起来,脚步也慢了下来。远处游人笑语隐约,身旁孩子奔跑跳跃,牛羊的影踪时隐时现于山坡那头。笑容不知不觉爬上了我们的脸庞——原来最朴素的幸福,不过是亲人围坐,安然静候风来。我们此刻竟也默契地沉默着,却又仿佛已将千言万语,都融入了彼此无声的陪伴里,那些家长里短的絮语,似乎早已被风轻轻吹散,又被草地悄悄收藏了。

帐篷营地那边,许多人支起彩色布蓬,斜倚在躺椅上,悠悠然品啜清茶。儿子忽然笑着提议:“我来给你们拍张照片吧。”稍一顿,他又改了主意:“不如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拍一张?”于是,在蓝天白云的穹顶之下,在绿茸茸的草地之上,我们欢悦的笑颜被瞬间定格——时光在此处,终于慷慨地为我们停驻片刻。
多年以来,假期的出行早已成为我们一家心照不宣的约定。其实行至何处,倒未必紧要;最珍贵的,是始终同行的那份安心与温暖。一路上笑声不断,儿子偶尔也卸下重担,向我们倾诉工作的压力与生活的琐碎。他则拍拍儿子的肩说:“男子汉的脊梁,都是这样一寸寸在风尘里长起来的。”而我每每对着眼前风景,便不由自主想起儿子幼时种种,一切恍如昨日重现——回忆深处,那小人儿的手掌温软,攥着我们的手指,如同攥紧整个世界的依靠。

从前是我们牵着年幼的孩子,跋涉过山山水水;如今却是儿子开着车,载着我们走过一程又一程风景。时光仿佛被这幸福的暖流熨平了褶皱,久久地停泊着。许久之后,儿子才站起身来,指着远方说:“前面有段波浪路,我带你们去体验一下。”
车子驶入那段起伏如波、颠簸如浪的山路。儿子踩下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高坡,又瞬间俯冲而下。我们随着车子在起伏的浪潮中惊呼、欢叫,任心跳在失重与超重间疯狂跃动。儿子大声喊道:“这可比过山车带劲多了!上次我来时,在这条路上上下下跑了四趟呢!”车轮碾过大地起伏的胸膛,笑声回荡,如同大地纵情迸发的欢笑。

从波浪路出来,车子停靠在一处开满野花的山坡上。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登上山顶眺望,远处巨大的风车叶片缓缓转动,宛如在苍穹中划刻着无形时光的巨大指针。就在不远之处,竟有卖烤羊肉的摊点。儿子惊讶于那一米多长木棍上串着的硕大肉块,他张开嘴,向着那粗犷的肉串奋力咬下去。他不失时机按下快门,抓拍住这瞬间,我们围在烤架前哈哈大笑,分享这来自草原深处的慷慨馈赠。
老板自豪地说:“这是阿西里西草原上的羊肉,鲜嫩着呢。”他随即又告诉我们,阿西里西草原人声鼎沸的盛景只属于暑期的两个月,九月开学便归于寂静,而十月之后,这里便风雪飘零,需裹紧羽绒服才可踏足了。
夕阳西斜,霞光浸染了整片天空,连无边的草地也浮动着淡淡的粉晕。我们三个人的身影在斜阳里渐渐拉长,摇曳于草原之上,如同大地忠诚而沉默的印记。
山风在草浪间流淌,风车巨臂缓缓切割着苍茫暮色。帐篷内飘出的茶香与烤羊肉的烟火气,竟被晚风悄然调和成了一种奇异的温暖。归途中,儿子稳健地掌着方向盘,车轮碾过草海的余响,仿佛碾过时间本身——原来我们一路奔忙,所追逐的并非某个确定的地标,亦非异域的奇景;那方向,不过是家人并肩时无言却笃定的坐标。

草原的辽阔与起伏,终究比不过人生行路的绵长与曲折。当亲人的身影在暮霭中化作三枚剪影,随着夕阳拉长、彼此交融——我知道,真正的旅程,不过是在光阴的草海上,共同浮沉,共同瞭望,然后被同一阵风轻轻吹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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