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夜雨过后,咸阳的晨雾里便洇出了秋的底色。护城河的水褪尽了夏日的焦躁,慢悠悠晃着岸边的垂柳,叶子边缘已泛出浅黄,像被时光悄悄描了道金边。我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往老街走,砖缝里钻出的野菊沾着露水,细碎的花瓣托起整个季节的清欢。
咸阳
凤凰台的飞檐在雾中若隐若现,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倒比春时少了几分喧闹。拾级而上,栏杆上的斑驳木纹里积着昨夜的雨,指尖触到的凉意里,混着远处街巷飘来的油糕香。卖油茶的老汉支起了炭炉,铁皮壶在火上咕嘟作响,白雾裹着芝麻的醇厚漫过青砖灰瓦,恍惚间,倒像是千年前某个清晨,咸阳古道上的商旅正围着驿站的炉火取暖。
北塬的玉米地该是最热闹的。收割机在田垄间游弋,金浪翻涌着漫过坡塬,露出底下褐黄的土地。农人蹲在田埂上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与远处秦汉陵阙的封土堆遥遥相对。那些覆着苍柏的土山沉默了两千年,看惯了春种秋收,此刻正把影子拉得老长,在田地里洇开一片片墨色的凉。
咸阳
傍晚去渭河边,落日把河水染成琥珀色。芦苇荡里藏着成群的白鹭,偶尔扑棱棱飞起,翅尖扫过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河对岸的芦苇比人还高,穗子白花花地举着,被风推得东倒西歪,倒像是谁撒了一把碎雪在岸边。钓鱼人支着马扎坐在卵石滩上,鱼竿的影子斜斜插在水里,钓线牵着晚霞,仿佛要把整个秋天都钓进鱼篓。
清渭楼的灯亮起来时,秋意便浸进了砖瓦。登楼凭栏,看月光漫过渭河大桥的钢索,在水面织出银网。桥上车灯如流萤,恍惚是《诗经》里“泾以渭浊”的水畔,正有马车碾过千年的月色。楼下的菊展正盛,墨菊、金英、紫菀挤挤挨挨,把雕梁画栋衬得愈发古雅,夜风卷着花香掠过朱漆廊柱,连空气都成了淡金色。
咸阳夜景
老街的槐树开始落叶了,叶片打着旋儿坠在青石板上,被晚归的人踩出细碎的脆响。杂货铺的老板娘把竹匾搬到门口,里面晒着山楂和柿饼,红艳艳的果子沾着暮色,倒比春联还添了几分喜气。穿校服的孩子背着书包跑过,惊飞了檐下的鸽子,鸽哨声划破秋夜的宁静,与远处钟楼的晚钟撞在一起,落进每个咸阳人的梦里。
这场秋意是藏不住的。它在乾陵的石榴树上红透了脸,在彬县的柿子架上挂满灯笼,在礼泉的苹果园里压弯了枝头,更在寻常巷陌的窗台上,被晒秋的老人摆成了调色盘。当最后一缕阳光掠过周陵的古柏,你会忽然懂得,咸阳的秋从不是凋零的序曲,而是把千年岁月酿成了酒,只等一阵风来,便在关中平原上,醉了山河,醉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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