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党员》2025年第17期
传说中,丰都是“鬼城”。
现实中,丰都是开放之城、休闲旅游之城、历史文化之城,“鬼城”只是它众多标签中的一个。
西周初年,丰都曾是巴人的临时国都,又称“巴子别都”。秦朝,属巴郡枳县(今涪陵区)。西汉,属益州巴郡枳县。东汉永元二年(公元90年),从枳县分置平都县。隋朝又以“豐民州”首字与“平都山”之“都”字结合改名“豐都”。明洪武十年(公元1377年)并入涪州,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复置,朱元璋改“豐”为“酆”,更名酆都县。
1958年,周恩来总理视察酆都,提议改“酆”为“丰”,定名丰都。
丰都是重庆地域文化的“书签”,素以5000年凤凰城、2000年县城、1000年鬼城闻名天下,出土的东汉“巴渝神鸟”(现名为东汉红陶衔珠神鸟)是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重要馆藏文物。可以说,这座城市,自带神秘光环。
“下笑世上士,沉魂北罗酆。”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诗句,使丰都声名远扬,苏轼、陆游、范成大等历代名人到丰都都要刻碑题咏。再加上《西游记》《南游记》《聊斋志异》《钟馗传》等一批中国神话及志怪小说的渲染,丰都的名气越来越大。20世纪90年代,无数中外游客蜂拥而至,只为一睹“鬼城”真容,丰都由此跻身国家首批对外开放县,成为全国旅游发展先行区。
然“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起初,鬼城文化的核心价值是‘扬善惩恶,公正和美’,但在迁客骚人以及文学作品的渲染下,鬼城文化逐渐被歪曲,导致很多人谈‘鬼’色变。”丰都县档案馆(地方志编修中心)方志业务科科长王尔欢说,“鬼城文化开始制约丰都发展,曾引以为傲的旅游产业也因此一落千丈,再加上三峡库区移民搬迁,丰都还面临着产业空虚的困境。”
丰都,多美的名字——物阜民丰、丰产丰收之都。面临困境,这座凤凰城该如何围绕“丰”字做文章,开启涅槃序章?
美丽丰都。中共丰都县委宣传部供图
破局:从“鬼城独舞”到“比翼齐飞”
2025年6月9日,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丰都县长江之滨的移民广场上,一座名为“凤鸣平都”的金色雕塑,在夜灯照耀下熠熠生辉。雕塑双目圆睁、神采奕奕、振翅欲飞,其形态就像一只涅槃的凤凰。
这正是丰都文化涅槃的象征。
“雕塑的原型是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重要馆藏文物东汉‘巴渝神鸟’,来自丰都县高家镇关田沟遗址,2001年一经出土,便填补了三峡地区汉代鸟形文物的空白。”丰都县文化和旅游研究院原副院长蔡小华说。
2022年,丰都县委、县政府敏锐捕捉到“巴渝神鸟”的文化价值,提出“红宝石”——凤凰文化,并树立此雕塑。它悄然打破“鬼城”固化标签,成为破除单一文化壁垒的开端。
凤凰文化萌芽,“黑珍珠”鬼城文化亦不可弃。丰都提出“黑珍珠”与“红宝石”比翼齐飞。如何擦亮“黑珍珠”,成为破局关键。
丰都县移民广场长江边,围着凤鸣平都雕塑跳广场舞的人们。图/陈勇
2017年,动画电影《寻梦环游记》风靡全球,一句“死亡不是永别,遗忘才是”的台词,打动了无数观众,片中“亡灵城市”的原型墨西哥瓜纳华托也因此爆火,吸引了世界各国的游客。
“我去过丰都,也去过瓜纳华托,两者宣扬的文化内核有相似之处。”“80后”新媒体从业者吕霖霖说,但丰都可供挖掘的文化,以及能打造IP的素材更多,如果能弘扬鬼城文化中温情的一面,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丰都便能像浴火重生的凤凰一样展翅高飞。
2025年1月30日,朋友邀请吕霖霖一起去参加丰都祈福文化节。
入夜之后,名山景区的灯光逐渐亮起,如同繁星点点;双桂山上,三声钟磬清越悠扬,仿佛从历史深处传来的古老祝福。
“活动给我们的感受非常美好,没有一点恐怖气息,寄托的全是对新年的美好向往。”吕霖霖激动地说,“下次祈福节,我会带爸妈去玩。他们一直害怕‘鬼城’,但听了我的描述后,他们对丰都的刻板印象开始改观,并希望明年和我一起到丰都参加祈福文化节。”
驻足名山脚下,古木参天,天子殿、五云楼、玉皇殿点缀林间,如历史遗珠。“平都天下古名山,自信山中岁月闲”……作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名山(古平都山)是《西游记》《说岳全传》等名著描绘之地,是中国民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但盛名之下亦有坎坷。“鬼城”的标签曾使名山游客连年锐减,出租车司机载客量明显下滑。景区年年申报5A级旅游景区,年年未果。
阵痛催生变革。
景区工作人员傅文力介绍,在“红宝石”凤凰文化和“黑珍珠”鬼城文化的带动下,名山以节会为媒,创新打造文旅IP:以祈福、纳福为核心举办祈福节;依托丰都庙会和中元节,创新推出夜游项目,巧妙融合灯光艺术与NPC(非玩家角色)互动,打造光影交织、故事沉浸的夜间盛宴。
2024年中元节,名山景区短短3天便吸引游客超4万人次。去年国庆期间,景区又增加NPC合影、主题妆造体验等互动,深受年轻人喜爱。
“互动中,传统文化悄然扎根年轻人心中。”傅文力说。
文化是城市之魂。擦亮“黑珍珠”,磨砺“红宝石”,丰都旅游迎来新生:从单一的“鬼城”体验,向避暑游(九重天、雪玉洞、南天湖)、亲子游、音乐节等综合业态拓展。南天湖的蜕变便是典范——从牧牛水塘,到引入北海银沙、架设轨道滑车、举办避暑音乐季,夏避暑、冬滑雪,串联沿线景区,完善了全域旅游体系。
“丰厚的历史加上独特的资源,文旅新生,城市方兴。”蔡小华总结道。
漫山遍野的青菜头。中共丰都县委宣传部供图
发展:从“产业空心”到农牧强县
提及榨菜,世人多知涪陵,殊不知丰都榨菜的历史可追溯至1914年。那时,丰都人卢景明的涪陵亲戚张彤荣带来一包特殊的种子,播撒在新城李家山的坡地上。自此,每到春天,丰都的空气里就会飘起青菜头的清香。1916年,丰都手工腌制的榨菜装船远销上海等地。
起源虽早,发展却难。在涪陵榨菜已占市场先机的情况下,丰都如何突围?
走进重庆丰都三和实业有限公司的生产车间,红黏土陶坛整齐排列,榨菜飘香。老师傅杨世东手法娴熟,在家务农收入微薄的他,凭着技艺在家门口就业,收入大增。
“厂里180多名员工,带动2万多亩土地种植、数千农户增收。”公司董事长、“二代”掌门人黄涵目标明确:带动就业,助力振兴,传承古法,让国人吃上无添加的健康榨菜。
这是丰都榨菜产业发展的缩影。黄涵回忆,20世纪90年代,国内榨菜市场难突破,恰逢丰都旅游火爆,父辈便另辟蹊径,借外国游客搭上出口快车。经过多年发展,丰都榨菜以色香味俱佳、品质上乘闻名,远销日韩加等国,甚至享有定价权。如今,公司在维系海外市场的同时,还与各电商平台、航空公司合作,发力国内市场。
“2024年,全县青菜头种植户超9万,户均增收约4500元,产业综合收入达10亿元。”丰都县农业农村委员会主任谭明权说,三峡库区移民搬迁后,丰都产业一度“空心化”,榨菜产业则闯出了一条产业化之路。
几乎同一时期,肉牛产业也迅速崛起。
21世纪初,丰都县委、县政府决定发展肉牛产业,多方带动当地经济发展。随后,丰都大规模开展“院校协作”,引进大批专家到当地从事肉牛科研工作。在此期间,重庆市科技特派员、西南大学教授左福元带领肉牛科研团队决定改良本地个头小、肉少、不好吃的黄牛,引入红安格斯、西门塔尔等良种杂交。
“这是丰都发展肉牛产业的开端。”谭明权介绍,2002年,丰都县包鸾镇飞仙洞村被选为南方肉牛改良科研项目试点村,左福元在此开展研究,引入红安格斯牛、西门塔尔牛等8个世界优良品种与本地黄牛进行杂交,杂交牛平均体重达300公斤,比本地黄牛重3倍以上。
2009年,丰都引进肉牛养殖和牛肉加工大型企业重庆恒都农业集团有限公司,带领全县发展肉牛产业,丰都很快发展为重庆养牛第一大县。
2025年6月11日,走进包鸾镇飞仙洞村,依稀能听见牛儿的“哞哞”声,走近一看,是一家肉牛养殖场,养殖场负责人张哲葱正在给牛儿投喂草料。
张哲葱是村里名副其实的养牛大户,其牛场每年出栏肉牛400多头,扣除饲料等成本后,年净利润达到100多万元。2022年,他在村里牵头成立包鸾镇新农人互助会,帮助其他村民发展肉牛养殖业。
回想自己的养牛之路,张哲葱感慨万千。早年间,他在外地上班,2009年,随着恒都集团落户丰都,他和哥哥张林葱决定回村养牛。恒都集团有着集牧草种植、饲料生产、品种繁育、生态养殖、屠宰及精深加工、科技研发及市场营销于一体的肉牛全产业链。起初,兄弟俩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从恒都集团领回了20余头能繁母牛进行饲养,但两人不懂养殖技术,面对牛儿一筹莫展。
“那时,恒都集团的技术人员就像一场及时雨,他们上门进行现场指导,不仅向我们传授合理搭配酒糟与草料的技术,还帮忙牵线搭桥,解决后续酒糟的供应难题等。”张哲葱说,短短几年,他们的养殖厂从最初的20余头牛,逐渐繁殖壮大,不仅让他们脱贫致富,还吸引并带动其他返乡农民工一起创业。
将养牛散户培育成大户,恒都集团与丰都肉牛产业紧密相连,近年来形成每年供给肉牛12万头、精深加工牛肉10余万吨等产能。
“全县已建成800余个庭院牧场和7个大型养殖场,年存栏、年出栏规模分别达16万头、9万头。我们的发展目标是建成‘中国肉牛之都’。”谭明权信心满满。
榨菜、肉牛两大产业,让丰都从无支柱产业县跃升为农牧强县。
如今,百年美食丰都麻辣鸡也借鉴榨菜和肉牛产业的成功模式,建设产业园,推动集群化、产业化、线上化发展。没有产业,因地制宜也要创造产业;没有路,靠双脚也要踏出一条路。丰都以“丰”为笔,绘就产业振兴图景。
丰都依山而建的风电场。中共丰都县委宣传部供图
突破:从“库区薄底”到产业高地
作为三峡库区全淹全迁城市之一,搬迁前的丰都,产业以水泥、氮肥、糖罐等轻工业为主,经济基础薄弱。搬迁后,急于振兴的丰都曾引入一些污染企业。
“那时的空气中有粉尘,下班后就想往家里躲。”丰都县作家协会主席李忠勇的记忆,是那段“竭泽而渔”发展模式的真实写照。
以环境为代价的增长终难持续。痛定思痛,丰都毅然调转船头,将绿色发展的理念深植城市基因,一场深刻的能源革命由此开启。
在海拔约1700米的仙女湖镇山脊上,三坝风电场20余台白色风机静静矗立,巨大的叶片在七曜山与方斗山间的劲风中徐徐转动,仿佛在丈量丰都绿色转型的刻度。
小小风电机组,扇动的是丰都绿色发展的步伐。只是,这像电扇一样仅有三片扇叶的东西,旋转如此缓慢,真的能带动经济发展吗?
“别看叶片转得慢,能量可不小。”风电场工作人员赵巍介绍,当风速达到3米/秒即可发电,满负荷时单机每小时发电量可达4.95万千瓦时。依托得天独厚的风能资源,整个风电场年发电量达9711万千瓦时。然而,将这片“绿能星火”播撒在险峻高山,并非易事。
单支长达55米的风机叶片,是不可拆解的大件。如何跨越崎岖山路,是项目落地的首道难关。
“我们不断完善路网结构,攻坚运输难题,既为风电铺路,也为后续发展旅游奠基。”丰都县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能源科相关负责人秦红燕道出了破题的决心。
2015年,三坝风电场成功并网发电,成为丰都清洁能源产业燎原的“第一簇火种”。它不仅显著增强了区域用电保障,更让周边村民杨树权感受到切切实实的改变:“以前常停电,风机转起来后,用电稳了,游客也多了起来。”
三坝风电场的成功,坚定了丰都走绿色发展之路的信心。乘势而上,回山坪、横梁、五洞岩等风电场相继崛起,形成规模集群。以回山坪为例,年发电量1.98亿千瓦时,可满足约9.5万户居民用电,年节约标煤6万吨,减排二氧化碳近17万吨。
风电产业不仅贡献清洁电力,还带动了装备制造、运维服务等上下游产业的发展,成为激活区域经济的新引擎。
一片白色风车叶,扇动了丰都经济的发展,也扇动了丰都绿色发展的新篇章。污染企业纷纷搬迁,清洁能源、可再生能源产业如雨后春笋。三坝风电场作为丰都建成并成功投产的第一个风电项目,点燃了绿色发展之路上的熊熊烈火。
水电、光伏稳步推进,生物质能发电更开启了“点废成电”的创新模式。在水天坪工业园区,新建的生物质电厂曾让附近居民张志安忧心忡忡。“原以为会像烧煤的电厂一样冒黑烟,结果发现它‘吃’的是类似垃圾的原料,反而让环境更干净了。”张志安的疑虑化为惊喜。
“相较于传统化石能源,风能、生物质能等在转化过程中几乎零污染。”秦红燕说。截至2025年8月,丰都县清洁能源项目总装机容量已达72万千瓦,年发绿电量约17亿度,已超过全县用电需求。这份亮眼的绿色成绩单,让丰都成为重庆的“绿电池”。
丰都的绿色转型,绝非能源结构的单一调整,而是一场深刻的产业生态重塑。
围绕新能源、智能制造、绿色建材等产业集群,丰都策划招引了一批重点项目,打造集研发、制造、销售、服务于一体的全产业链条,形成发展合力。随着产业链、价值链、创新链的不断融合,近年来,丰都又催生出“能源+旅游”“能源+农业”等新业态,将绿色、环保、低碳刻入发展基因。
曾经的“烟雾缭绕”,转变为现在的焕然一新。
从破除单一“鬼城”文化的涅槃,到无中生有筑起农业脊梁的产业振兴,再到拥抱清洁能源、可再生能源等的绿色转型,丰都的每一步,都彰显着“物阜民丰”的深刻内涵与“凤凰涅槃”的坚韧精神。
文化塑魂,产业强基,绿色赋能。丰都,这座曾经笼罩神秘色彩的城市,正以“丰”之名,书写着破茧成蝶、振翅高飞的崭新篇章,向着更加丰饶、繁荣、可持续的未来奋力前行。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